“千真萬確。”胡二不笑了，“黃狗皮，豎條子肩章，一色兒的三八大蓋，嘴裏嘰哩哇啦的放洋屁，是鬼子沒錯。天黑，沒有細數，聽響動有三四百號人。看樣子，是打算生吞了咱們呢。”
胡二這麼一說，大廳裏霎時安靜下來，連燭火都跟著暗了一圈。剛才還有說有笑呼喝咋呼的四梁八柱，一個個全啞巴了。老北風地聲音還算鎮定，可就連他也多少有些慌張，說出的話有一點變形，他扯住胡二的衣裳，“老九，此話當真？”
“當真！”
“不假？”
“不假！”
那一番死寂中，火燭爆出一個燈花，聽上去都像響了一個炸雷。
“他說的不準”這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大廳裏，可以聽得很清楚，“他把數目字說錯啦。”大家循聲看去，出聲地是地上那個半死不活的郎中。老北風疑慮重重地看胡二一眼，轉身走過去，一把扯起郎中，陰惻惻地問，“他把數目字說大了吧？”
郎中吐掉嘴裏的血沫子，冷笑一聲，“他把數目字說小了。他隻說了一半兒，還有三四百人正在路上，準備接應前麵的部隊。你們跑不了啦，趁早投降吧！投降地話，給你們個痛快的，讓你們少受點兒活罪！”
他的話音剛落，遠處就響起一陣密集的槍聲，像是驗證他的話似的。老北風驚得手上一鬆，這人就重重倒下，把腦殼摔破了。
這槍聲乍一響起，人人心驚，連老北風都一時心涼了。
“這可咋整？”插簽的六神無主，瞅著胡二，“老九，你在外頭有布置沒有？”
“我姓胡的再沒本事，也在兩個綹子裏當過迎門梁！”胡二粗聲大氣地說，“不布置那還能行？”
老北風眼睛一亮，“老九你有準備？”
“當家地別見怪，”胡二說，“老九不忍心打攪各位的好事，怕衝撞了喜氣。於是自作主張，小小的布置了一下。”
四梁八柱著急忙慌地圍住胡二，“你怎麼布置的？”
“弟兄們認得老九，多少肯給個麵子。”胡二說，“我招呼了一百人馬在上山地要緊路口設下埋伏，老龍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小鬼子一時半刻攻不上來。我又找來幾個腿腳利索的弟兄，讓他們十萬火急到附近百八十裏地麵上，把北風爺散布在各處的綹子召集起來。眼下這工夫，我估摸著，至少有三四百號人馬正趕在路上，救北風爺的駕來啦。”
“幹得好！”老北風一拍胡二肩膀，“一百個崽子不夠。 戰關東！”
“有！”
“你再帶上兩百人，去老龍口加強一下。老六，你去打開庫房，把山炮搬出來。”
“得令！”
老北風細細分派，四梁八柱都支使上了差事。唯獨把胡二留了下來，“胡二，你地本事我看在眼裏，記在心上。”老北風和顏悅色地說，“我打算委派一個重任給你。你肯不肯幹哪？”
胡二扭回頭看看赫哲姑娘，一語雙關地對老北風說，“北風爺地事，就是我胡二的事。”
赫哲姑娘聽明白了，一個跳步從胡二身邊逃開，躲進老北風地懷裏，笑盈盈瞅著胡二，就像小狐狸瞅著一個獵人，“你想幹啥？”
老北風一看這個光景，心下了然，臉上一笑，嘴裏歎道，“原想給我這老丫頭找個安穩地前程，太平無事過完這一輩子。看樣子，是我沒這個本事啊。胡二，本事都在你身上。該你施展的時候啦。我派你去協調外圍的綹子。替我指揮他們，跟山上這綹配合作戰。這一仗打下來。得勝的話，你就是我老北風的姑爺了。”
那邊，被這場火並弄得昏頭昏腦的赫哲小夥終於明白過來，灰頭土臉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摔掉頭上的新郎帽子，說，“我冤枉！”
老北風歎口氣，嘴裏改了稱呼，“後生，不是我喜新厭舊，是老天爺不長眼，虧待了你。這樣吧，也不能叫你空手，那些嫁妝就歸你了，算是我的一點補償。”
韓庚聽到山外密密麻麻地槍聲，知道鬼子上來了。日本人對赫哲人實行種族滅絕政策，韓庚心裏害怕，於是聽老北風的吩咐，帶著來迎親的族人，扛著那些嫁妝，匆匆忙忙由後山逃走了。
“爹呀，是你答應嫁他的，我可沒答應。”赫哲姑娘鼻子裏哼了一聲，挑釁地瞪著胡二，“要嫁，你嫁他好了。”
“那好，”老北風說，“我這就把韓庚喊回來，你們接茬兒成親。”
赫哲姑娘小臉一板，兩手一叉腰，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小嘴一噘，把腳一跺，她的臉第一次羞紅起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老北風嗬嗬一笑，“我這老丫頭，從來都是伶牙利齒地，今天叫我擠兌得害起臊來啦。”
胡二朝赫哲姑娘笑笑，朝老北風拱拱手，正色說道，“胡二得令，這就去協調條路綹子。”
他轉身就走，卻被赫哲姑娘叫住了：“喂。”。
胡二一扭頭，隻見赫哲姑娘紅著臉，低頭擰著衣角，輕輕說了一句話，“別再叫蛇給咬著啊。”
胡二笑了，這麼許多天以來，他頭一次真正開心地笑了。
胡二走後，老北風叫人打掃大廳，應聲從廳外進來幾個土匪，七手八腳去抬那兩具屍首，其中一個土匪腰上掛著一個俏皮玩意兒，猛一看像是一張人臉。那個土匪一走動，臉就晃過來晃過去。老北風叫住他，問那是什麼物件兒。土匪朝穿日軍軍裝的郎中努努嘴兒，說是從他身上搶下來的戰利品。老北風把那臉要過來，翻過來掉過去地看，也沒看明白。赫哲姑娘好奇，伸手摸了摸：眼是兩塊圓圓的玻璃片，鼻子嘴是一個圓筒，像豬鼻子一樣撅著。這爺倆當然不知道，這是防毒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