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鼠打定主意冷落蛤蟆,鼴鼠的心則被夏天的樂事填滿。
鼴鼠早就想認識獾。獾是位頂重要的人物,似乎人人都這麼覺得,雖然他很少露麵,但是對本地居民的影響卻無處不在。
可是每當鼴鼠提起自己的心願時,河鼠總是推說:“沒問題,獾會露麵的——他經常出來——到時候我一定介紹你認識,他實在是個大好人!”
“你能請他來吃晚飯嗎?或者幹別的什麼?”鼴鼠說。
“他不會來的,”河鼠簡短地回答,“獾不喜歡社交活動,還有請客吃飯之類的事。”
“噢,那麼,我們去拜訪他如何?”鼴鼠提議說。
“噢,我敢肯定他一點也不會喜歡。”河鼠連忙說,“他是那麼害羞,一定會認為自己受到了冒犯。我認識他很久了,都沒單獨拜訪過他。再說就算我們想去也去不了,因為他住在野樹林的深處。”
“野樹林裏怎麼啦?”鼴鼠說,“你不是說野樹林還不錯嗎?”
“是啊,是啊,它是不錯。”河鼠吞吞吐吐地說,“不過我認為,我們現在還不能去,至少眼下不能。路很遠,而且每年這個時候他也不在家。你就安安心心等著吧。”
鼴鼠接受建議,一心盼望著,可獾一直都沒有露麵。日子過得很快,每天倒也充滿樂趣,直到夏天遠去,天氣變得很冷,嚴寒、霜凍和泥濘的道路把他們更久地留在家裏。漲滿的大河水流湍急,拍打著窗戶飛奔而過,什麼船都要戲耍一番,劃船是不可能的了。這時,鼴鼠的心思又回轉到獾身上,他時時想著那灰毛老獾,住在野樹林深處的洞裏,孤單地度日。
冬日時光,河鼠總愛睡覺,上床很早而起床很遲。短短的白天裏,他有時隨意編些小詩,有時做點零零碎碎的家務。此外,當然總有些動物來串門聊天,這樣便有許多話題,他們回憶著夏天的種種趣事,交換各自的消息和觀點。
夏天就像一本書中最充實美好的一章!插圖多得數不清,色彩美麗而豐富!盛裝的花草隊伍在河岸上穩步行進,展示著一幕又一幕美景。紫色的千屈菜最先出場,它抖開纏繞的卷發垂在水邊,而倒影微笑作答。柳蘭緊跟在後麵,溫柔傷感,如同傍晚的一朵粉雲。紫色白色的雛菊手拉著手,悄悄出現在隊伍中。後來在某一個早晨,靦腆的野薔薇輕盈登上舞台。六月終於到來了。此時還缺一個男主角,隻見香氣濃鬱、身穿琥珀色短上衣的繡線菊優雅登場,令人難忘的美妙演出便開始了……
當冰冷的風雨拍打著門窗時,動物們蜷縮在暖和的洞裏,昏昏欲睡中回想起一個個天光明亮的夏日清晨,還有樹蔭裏悠長慵懶的午睡,強烈的陽光透過密密的綠葉,灑落一地金色斑點;回想起午後去劃船、遊泳,徜徉在塵土彌漫的小路上,穿過黃燦燦的麥田;回想起空氣涼爽的傍晚,四處玩耍的朋友們歸來,一起計劃第二天的探險。
冬季裏,動物們圍坐在爐火邊,有那麼多話可說,然而鼴鼠覺得時間還很空閑。於是一天下午,當河鼠坐在壁爐前一邊寫小詩一邊打瞌睡時,鼴鼠暗下決心,要一個人去野樹林裏探險,說不定就能碰見獾呢。
這是一個寒冷寂靜的下午,鼴鼠溜出了溫暖的客廳,外麵鉛灰色的天空陰沉沉的,光禿禿的田野無遮無攔,鼴鼠覺得自己從沒看得這樣遠、這樣清晰,仿佛大自然在一年一度的冬眠中踢掉了遮蓋的毯子。沒有熱情的紫花苜蓿和結籽的青草,也沒有成排的樹籬和山毛櫸翻滾的葉浪,他能觸摸到大地堅實的身體,純樸、坦率。鼴鼠感到極大的快樂,興衝衝地向野樹林走去。野樹林低伏在遠方,如同南部大海中一塊黑色的礁石。
剛進野樹林時,並沒有什麼嚇人的。踩上去嘎吱響的枯枝、橫倒絆腳的樹幹、奇形怪狀的寄生菌類,都讓鼴鼠覺得有趣,逗引著他越走越遠,來到了光線昏暗的密林深處。兩邊土坡上的洞穴就像醜陋的怪物嘴巴,朝他大大張開。
林間一片寂靜,暮色漸漸四下聚攏,天光如潮水般倏然退去。
那些臉開始出現。
鼴鼠先是瞥到了一張凶狠的小三角臉,正從一個洞裏盯著自己,等他過去想看仔細時,那東西卻消失了。
“是幻覺,幻覺。”鼴鼠一麵在心裏安慰自己,一麵加快了腳步。當他走過幾個洞口時,是的——那兒肯定有一張瘦長小臉,冷酷無情地看著他,馬上一閃不見了。鼴鼠停了停,又鼓起勇氣向前走。突然,幾乎是一瞬間,遠遠近近的每一個洞口都閃現出不懷好意的小臉,幾百雙眼睛同時盯住他,既凶狠又邪惡。
鼴鼠連忙離開小路,向更僻靜的樹林深處走去,他想,隻要遠離那些洞穴,就不會再看到臉了。
接著,尖嘯聲出現了。
那聲音起初遙遠細微,鼴鼠不安地小跑起來。這時,尖細的聲音又從前麵很遠的地方傳來,他不敢再走,想轉身回去。正在原地猶豫的時候,尖嘯聲又從兩邊突然響起,一聲接著一聲,綿綿不絕,直傳到樹林盡頭。那些未知的東西顯然正在發警報,彼此呼應著。鼴鼠孤身一人,什麼武器也沒有,離家那麼遠,而夜已降臨。
“嗒嗒,嗒嗒……”
聲音輕悄,鼴鼠還以為是落葉。後來,聲音越來越響,而且很有節奏,“啪嗒啪嗒,啪嗒啪嗒”。他歪著腦袋仔細聽,是許多動物的腳正在地麵上急促移動。聲音忽遠忽近,變得又密又雜亂,從四麵八方朝他包圍過來。突然,一隻兔子從黑暗處跑出。鼴鼠正準備和兔子打招呼,那隻兔子卻擦著他狂奔而去,扭頭凶巴巴地罵了他一句,鑽進遠處的地洞不見了。
這時,腳步聲變得劈裏啪啦的,就像一陣冰雹落在枯葉層上。整座野樹林似乎發了狂,拚命奔跑著、追逐著。鼴鼠害怕極了,在樹林裏不管不顧地亂跑。他一路跌跌撞撞,一會掉到坑裏,一會又被什麼東西壓到。終於,他跑進一株老山毛櫸樹的樹洞裏,這裏又深又暗,也許可以保護他。鼴鼠累得再也跑不動了,哆哆嗦嗦地躺在洞底的枯葉堆裏,希望能躲過危險。他的心怦怦亂跳,大氣也不敢出,外麵不斷傳來尖嘯聲和腳步聲,他一下子明白了,那些居住在田野上和樹叢中的小動物最怕見到的東西,河鼠竭力想保護他遠離的那種東西,就是——野樹林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