獾衝他愉快笑了笑。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說，“什麼地方都沒有地底下這麼安全，這麼寧靜，這麼自由。如果覺得房子小了，隻要刨一刨就行了，想要幾間就挖幾間！如果覺得房子太大，堵上幾條走廊就解決了！不用和誰打招呼，沒有工人，沒有小販，沒有愛看熱鬧的路人，更不用擔心天氣。你看河鼠，河水上漲一兩尺，他就得找房子搬家，既不舒服又不自在，還得交貴死人的租金。再看蛤蟆。蛤蟆莊園自然是沒說的，可以算是這一帶最好的房子，但是想想發生火災怎麼辦，蛤蟆能去哪？瓦被大風刮掉,或者牆裂了，或者窗戶破了，怎麼辦？蛤蟆能去哪？想想看，屋子裏四處漏風——我最討厭漏風了——蛤蟆能去哪？那樣不行！你看，上去逛逛有時挺好，四處走走啊，找些生活必需品啊，可最後還得回到地底下來——這就是家，我就是這麼想的！”
鼴鼠滿心同意他的看法，這樣獾便對他很有好感。“我很高興，”他說，“看來你懂得住宅的真正價值，吃完飯我帶你參觀參觀我的家，你一定會喜歡的。”
午飯過後，獾起身拿來一個提燈點亮，示意鼴鼠跟著他，留下另外兩個在壁爐前激烈地爭論關於鰻魚的什麼事。
穿過中央大廳，獾領著鼴鼠來到一條主走廊。借著搖曳的燈光，鼴鼠看到自己正走過兩側大大小小的房間，有些小得隻夠放幾個碗櫥，有些則大得驚人。他們拐到一條垂直的狹窄通道裏，不久來到另一條長廊，這裏的布局和剛才相同。
就這樣，一條走廊連著另一條走廊，整個建築的內部十分複雜，無數昏暗幽深的走廊交錯相連，儲備豐富的儲藏室隨處可見，形形色色的穹頂、柱子、拱門、步道更是讓鼴鼠眼花繚亂。“噢，噢！都是你幹的？”他說，“簡直像一座大迷宮！可你是怎麼辦到的？”
“你覺得是我幹的？”獾微微一笑，“實際上，我什麼也沒幹，隻是整理了一下走廊和房間，為了居住需要。這附近有很多像這樣的洞穴，唔，看來你是第一次聽說，是這樣的，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還沒有野樹林，人類居住在這裏，他們建了一座城鎮，就在我們的頭頂上吃飯、走路、做生意。城鎮裏有宮殿、有馬廄、商鋪，都蓋得十分結實——人類很強大，擅長建築，他們相信自己的城鎮能一代代留存下去，所以房屋也要經久耐用。
“後來呢？”鼴鼠好奇地問。
“沒人知道，”獾說。“城鎮總是一陣繁榮一陣荒廢，人類就喜歡來來去去的。可我們獾一直沒走，據說在有人類之前，這裏就有獾。我們喜歡住在老地方，多少年都不會改。”
“嗯，那原先的城鎮呢？”鼴鼠問。
“人走了以後，”獾接著說，“城鎮年複一年地被風雨侵蝕，開始下陷、倒塌，於是我們搬走了。最後有一天，它從地麵上消失了。接著，地裏的種子漸漸長成樹苗，大樹越來越多，蕨草開始生長，攀援植物也來幫忙……死去的動植物堆積成了肥沃的土壤，洪水退去時留下的積沙填平了溝壑坑窪。慢慢地，我們的老家終於恢複了往日風貌，於是我們搬了回來，這地方到處都有洞穴。地麵上也熱鬧起來，各種各樣的動物看上了這裏，忙忙碌碌地收拾住宅、繁衍後代。也許，人類有一天會回來，但是我們不為將來的事操心。現在，野樹林裏什麼動物都有，有好有壞，也有不好不壞的。我想，其中一些你已經見識過了吧。”
“是的。”鼴鼠說，輕輕抖了一下。
“好了，好了，”獾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說，“你才剛剛接觸他們，他們也不是真的很壞。不過，明天我會給他們傳個話，說你是我的朋友，那樣你就不會再有麻煩了。”
當他們回到廚房時，河鼠已經收拾好東西，急不可待地要回家。住在地底下讓他又悶又煩躁，想念起河上的新鮮空氣和陽光。“來吧，鼴鼠，”他一見鼴鼠和獾，就急切地說，“我們得趁著白天回去，不然又得在野樹林裏過夜了。”
“別擔心，老弟，”水獺說，“我陪你們。閉上眼，我也能認出每條小路。要是誰敢不老實，看我怎麼收拾他！”
“河鼠，你確實不用擔心，”獾的聲音十分平靜，“我家的通道超出你的想象，在林子邊上就有好幾個出口，隻不過沒人知道罷了。先生們，請保密。”
獾又拿起提燈，領著他們來到中央大廳。一路上的通道彎彎曲曲，彌漫著潮氣，有些地方還從頭頂的岩石縫中滴下水來。旅程沉悶而漫長，最後前麵終於出現一點亮光，透過垂在通道口的一團亂草，一片片的天空隱約可見。
獾草草地說了聲“回見”，就把他們匆忙推了出去，然後馬上扯了些枝條把洞口堵住。
等眼睛適應了外麵的光線，他們發現自己就站在野樹林的邊沿。後麵是岩石、藤蔓和糾結的樹根，前麵是一片廣闊的田野，茫茫的雪地中間鑲著一行行深色的樹籬。冬天的太陽紅彤彤的，掛在天邊，映亮了雪地，親切的大河在遠處波光閃爍。
水獺認出了腳下的小路，帶著一隊人走到一個籬笆門前。他們在那兒小息片刻，回頭張望野樹林時，隻覺得它威嚴可怕，陰森森地臥在雪地裏。
大夥不約而同轉身跑起來，向著家的方向，向著爐火映照下暖意融融的客廳，向著大河從窗外奔流而過的臥室。他們熟悉那條河的一切，它的脾氣、它的喜好，它偶爾調皮，但從不會嚇唬他們。
鼴鼠惦念著他熟悉和喜愛的所有事物，在原野上匆匆小跑著。
這時，他忽然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屬於這裏，屬於田地、籬笆和矮樹叢，與他密不可分的是一道道田埂，是無數次漫步其間的牧場，是傍晚流連忘返的林間小徑，是整整齊齊、充滿生機的小花壇。
至於嚴酷的環境，適應大自然的搏鬥和忍耐，那是別的動物的生活，他生來熱愛舒適的田園生活，伴著溫暖的土地、可愛的植物，鼴鼠家族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這裏也有數不清的小小奇遇，足夠讓他去探索、享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