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如此可愛,蛤蟆卻與之無緣。
在陰冷潮濕、惡臭撲鼻的地牢裏,蛤蟆漸漸意識到,這座可怕的堡壘監獄徹底把他和外麵的世界隔開了。就在不久前,他還沐浴著陽光,在整潔的碎石路上幸福快活地玩,就好像英格蘭的每條道路都屬於他似的。
“這輩子全完啦,”蛤蟆絕望地撲倒在地,流下苦澀的眼淚,“再也當不成那個受人歡迎的、英俊、富有、好客、自由、快活的蛤蟆啦。都怪我偷人家的汽車,還跟警察作對,我活該坐牢,再也出不去啦!我的好朋友們總有一天會忘了我的。噢,英明的老獾!噢,聰明的河鼠!噢,懂事的鼴鼠!你們對事情的判斷多麼準確,多有先見之明啊!噢,倒黴的、沒人理的蛤蟆啊!”
他就這樣日日夜夜地哀聲痛哭,一連過了好幾個星期。看守蛤蟆的老獄卒知道他有的是錢,暗示他隻要肯出錢,就能從外麵給他搞到好吃的東西,要什麼有什麼,可是蛤蟆什麼都不吃,就連下午茶也不要。
老獄卒有個女兒,經常幫著他做些雜活。她是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心地善良,尤其喜歡動物,還在監獄裏養了一隻金絲雀、幾隻花斑鼠和一隻總也安靜不下來的鬆鼠。她天天聽著蛤蟆長籲短歎,非常同情他,終於有一天忍不住對老獄卒說:“爸爸呀,我實在不忍心見那可憐的家夥痛苦,他都瘦成那樣啦,求您讓我去照顧他吧。你知道我有多喜歡動物,我會親手喂他吃東西,扶他坐著,什麼我都會做。”
老獄卒回答說,她想對蛤蟆做什麼都可以,他對蛤蟆的傲慢和小氣勁已經厭煩了。於是,她立刻準備了一托盤熱騰騰的食物,走進了地牢。
“現在,高興點吧,蛤蟆。”她細聲細氣地哄著蛤蟆,“快起來,擦擦眼淚,表現好點。瞧,我把我的飯給你分了一半,剛出鍋的,可熱乎了。”
盤子裏是一份香噴噴的油煎土豆卷心菜,那股誘人的飯菜味立刻充滿了狹小的囚室,直鑽進正趴在地上哭泣的蛤蟆的鼻子裏。蛤蟆又叫又踢,拒絕任何安慰,但是,他又忽然感到,生活似乎還沒有失去顏色,還不像他認為的那樣絕望。
聰明的女孩關上門走了,留下了那盤食物。蛤蟆一邊抽抽嗒嗒地哭,一邊深深嗅著,漸漸平靜下來,生出一些鼓舞人心的念頭:騎士精神,詩歌,未完成的偉大事業;廣闊的草原,放牧的牛群,陽光、清風的撫摸;菜園,香草,被蜜蜂嗡嗡圍住的金魚草;蛤蟆莊園的餐桌,杯盤悅耳的叮當聲,餐椅拉近桌子時摩擦地麵的聲音……這些想象為囚室裏的空氣染上了一抹薔薇色。最後,他開始想到自己的朋友們,他們將怎樣救他出去;還有律師,將對他的案子多感興趣(他後悔沒早想到請幾位律師)。
蛤蟆感到自己是那麼機智、聰明,隻要動動腦子,就沒有辦不到的事,他覺得自己心情好多了。
到了晚上,女孩又回來了。這次她端著一個大托盤,裏麵有一杯香氣撲鼻、冒著熱氣的茶,還有一大疊烤得吱吱響的黃油吐司,每一片都切得厚厚的,兩麵金黃焦脆,溶化的黃油滴滴答答地掉下來,像蜂巢裏流出的蜂蜜。
黃油吐司的香味刺激著蛤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溫暖的廚房、明亮霜晨中的早餐、冬日客廳裏的爐火、包裹著疲倦雙腳的柔軟拖鞋、熟睡貓咪的呼嚕呼嚕聲、金絲雀唧唧的呢喃……最後,蛤蟆一下子坐起來,抹幹眼淚,開始小口啜著茶,大嚼吐司,又對女孩講起了自己的大房子、自己的生活,還有他在當地多麼重要,有那麼多朋友在掛念他。
女孩看出,談論這些就像美味的食物一樣能讓蛤蟆高興,於是就鼓勵他多說點。“給我說說蛤蟆莊園,它一定很美。”
“蛤蟆莊園,”蛤蟆驕傲地說,“是一所標準的紳士住宅,主體部分建於14世紀,內部設施全部現代化,離教堂、郵局和高爾夫球場僅五分鍾路程,非常適合……”
“夠了夠了,”女孩哈哈大笑,“我又不是想買它。我想聽聽房子裏的故事。先等會兒,我再去拿點茶和吐司。”
她輕快地跑出去,很快又端來一盤新做的食物。饑腸轆轆的蛤蟆一頭紮進吐司裏,精神變得幾乎和以前一樣好,開始給女孩講起他的船塢、養魚池、有老圍牆的菜園子;他的豬圈、馬廄、鴿舍、雞棚;他的牛奶加工廠、洗衣房、瓷器櫃、亞麻布熨燙機(她對這個很感興趣);在他舉辦的盛大宴會上,每個人都很快活,而他自己唱著歌、講著故事,度過美好時光……
最後,她說了聲晚安,幫他倒滿水罐、抖鬆床上的幹草,便離開了囚室。
蛤蟆又變得像過去一樣樂觀自信了,他哼了一兩支從前常在宴會上演唱的小曲,蜷在幹草裏,美美地睡了一覺,還做了一晚上好夢。
打這以後,他們每天都在一起興致勃勃地聊天。女孩越了解蛤蟆,就越覺得他委屈可憐,心想這麼一隻小動物,僅僅因為芝麻大點的罪就被關在地牢裏,實在太欺負人了。
一天早上,女孩來找蛤蟆的時候說:“蛤蟆,聽我說,我有個姑媽在監獄做洗衣婦。”
“噢,好了,好了。”蛤蟆和氣地安慰她說,“別多想了,這沒什麼。我有幾個姑媽也挺想當洗衣婦的。”
“安靜,蛤蟆,”女孩說,“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話多!好好聽著,我有一個主意:我姑媽負責洗監獄裏犯人的衣服,她每個星期一進來把髒衣服拿走,星期五再把洗好的衣服送回來。今天是星期四,就是說她明天會來。到時候,你可以穿上她的衣服、戴上她的軟帽,扮成洗衣婦的樣子逃出監獄。她很窮,隻要給錢她會答應的。而且你們也挺像的,特別是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