噲正要回答,張良搶先答道: “他是沛公參乘樊噲。”
項羽聽後,隨口讚道: “好一個壯士,可賜他卮酒彘肩。”
左右聞命,忙取來好酒一鬥,生豬肘一隻,遞給樊噲。樊噲謝過,立著就將鬥酒一氣喝幹,又將豬肘放在盾上,用劍切割,邊切邊吃,頃刻也盡。項羽目視樊噲的一舉一動,滿心歡喜,看噲吃飲完畢,又問: “壯士,可再飲否?”
樊噲見問,豪氣大發,目視項羽,朗聲道: “臣死且不避,卮酒何足辭!”
項羽聞言,有些不解: “你何出此言?”
樊噲正色道: “暴秦無道,天下皆叛,懷王與眾將有約,先入關滅秦,可稱王關中。今沛公先破秦,入鹹陽,未稱王號,還軍霸上,以待將軍。如此勞苦功高,未有封爵之賞,反聽信小人之言,欲誅功臣,這和暴秦有什麼兩樣?臣未經傳宣,擅自闖入,有幹禁令,還請將軍見諒!”
一席話,說得項羽無言以對,遂讓樊噲與張良坐在一起。
不久,張良目示沛公,沛公徐起,偽說如廁,且喚樊噲同出。既至帳外,張良也隨後跟出,及至人少處,張良私下說: “這裏危機四伏,公可速回霸上!”
“我未曾告辭,怎可私去?”沛公有些為難。
“項羽已有醉意,不及顧慮,公此時不走,還待何時?”
樊噲也接話道: “如今人方為刀俎,我方為魚肉,還告個什麼辭!”
沛公仍在猶豫,張良又說: “公隻管走,良留下代公告辭。公隨身所帶禮物,留下幾件,作為饋贈禮品。”
至此,沛公才放下心來,遂取出白壁一雙,玉鬥一雙,交與張良,自己留下車輛,隻乘一馬,帶了樊噲,及隨行三人,改走小道,直往霸上奔去。張良直到沛公走遠,方才回到帳內。
時,項羽已醉眼朦朧,坐在上首,似睡非睡。他隱約覺得,沛公出去已久,還不見回來,遂口齒不清地問: “沛公何以久出不歸?”
項羽見無人回答,便命人外出尋找。不久,有人回報,說沛公的車從還在,惟沛公不見下落。羽轉問張良,張良隻得據實相告。
“沛公不勝酒力,未能麵辭,謹使良奉上白璧一雙,恭獻將軍,還有玉鬥一雙,恭獻範將軍。” 說完,取出白壁玉鬥,分別獻上。
項羽見白璧光瑩奪目,心中喜歡,便置於坐上。又問張良: “沛公現在何處?”
“因怕將軍督責,沛公早已脫身而去,此時怕已返回營中了。”
“為何不辭而去?”項羽還問。
“將軍與沛公本為結義兄弟,不致加害沛公,惟將軍部下,有的與沛公有隙,想乘將軍宴請之時,加害沛公,也乘機嫁禍將軍。沛公對此不便明言,隻好脫身避禍,留臣稟告實情,還望將軍明察!”
項羽性躁多疑,聞言不語,不覺將目光移向了範增。範增因計謀沒能實現,心中有說不出的惱怒,又見項羽注視他,禁不住怒火上升,氣上加氣。人要是動了真氣,禮節仿佛就多餘了。範增怒氣無處泄,隻見他取過玉鬥,擲在地上,一劍將其砍成數塊,口中還恨恨地說: “唉!豎子不足與謀!將來奪項氏天下者,必是沛公。今日不聽勸告,明日都將成為他的俘虜!”
範增,年高多謀,又忠心耿耿,故在楚營有很高的威望,項羽等都尊他為亞父。 項羽見範增怒,知他氣惱之極,感他一片忠心,遂不與計較,轉身走入內帳。
範增等看項羽已走,也隨之退出帳外。宴席不歡而散。 張良、項伯也慢慢步出營外。良謝過項伯,召集隨從人馬,返回了霸上大營。
再說沛公一回到營內,立即下令,將左司馬曹無傷抓了起來。曹無傷聞沛公返回,心知事情敗露,所以一經提審,便全部招認。沛公看他供認不諱,便令推出,斬首示眾。 張良一進大營,徑直往沛公大帳走去。
沛公殺了曹無傷,正等待張良消息。
忽然帳門打開,張良跨了進來,沛公就像多年未見的老朋友,急忙迎上前去。二人相視,許久沒有說話,還說什麼呢?一切都在無言中…… 鴻門宴,是楚漢相爭的序曲,宴席上雖沒有千軍萬馬,但在美酒佳肴後,隱藏著一座劍海刀山。宴會之上,項羽殺掉劉邦,易如反掌。但劉邦有張良運籌,項伯相助,樊噲護駕,使項羽有勇不能逞,範增有智不能施。劉邦雖丟了麵子,但保住了性命,保住了人馬。 有人說:人命不能抗天;有人說:劉邦臉皮夠厚;也有人說:這是韜晦之略……
不管後人如何評價,劉邦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這一關,卻是史實。正因如此,他才有力量稱王關中,與楚爭霸,直至建立西漢帝國。
二、戲亭封王
項羽放了劉邦,卻毀了鹹陽。 幾天以後,楚軍進入鹹陽。繁華的都市,宏偉的宮殿,撩起了項羽的恨、妒之心。 他下令屠城,把降王子嬰及其秦廷宗室,全部斬殺市曹。那些失去束縛的楚兵,如鬼魅橫行,殺人,放火,搶商肆。往日喧鬧的鹹陽城,變成了一個屠場,到處血跡,遍地屍骸。 他下令打開府庫、宮室,將其中珍寶財物,及秦宮婦女,全部運出,除部分賞賜將士外,大部用車、船東運彭城。
他還下令,不管什麼華宮麗殿,還有那三百餘裏的阿房宮,全部燒毀。於是今日焚這處,明日燒那處,整個鹹陽地區,煙火蔽天,日夜不絕,大火足足燒了三個月,方才熄滅。 鹹陽地區,本是富庶之鄉。自秦國建都於此,又花費了多少財物,動用了多少人力,才創造出秦末這種繁盛景象。 項羽一把劍,一把冷酷的劍;楚軍一把火,一把無情的大火,給鹹陽,給鹹陽豪傑百姓,帶來了極大的劫難。
遭到洗劫後的鹹陽,宮殿成為焦土,府庫變為瓦礫,百姓逃亡街巷空,野外到處見新墳,真是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項羽看了,也感淒涼,但他製造這種悲劇時,為什麼又表現得那樣瘋狂? 瘋狂來自仇恨,來自亡國貴族對秦廷的報複。
項羽,對秦國滅楚,懷有國恨;對項燕戰死,頂梁被殺,懷有家仇。這些埋於心底的國恨家仇,在他掌握了兵馬後,不斷通過凶悍嗜殺的性格付之行動,於是,就造成了項羽屠襄城,坑秦卒,毀鹹陽,殺子嬰,掠財寶,焚秦宮等暴虐行為。
項羽的殘暴,激起了秦地百姓的不滿和仇恨,也成為導致他最後失敗的重要因素。對此,蔡東藩先生說得尤為精彩: “以若所為,求若所欲,安往而不敗亡耶?秦之罪上通於天,羽且過之,故秦尚能傳至二世,而羽獨及身而亡。”
鹹陽被毀,恨意已消,項羽便有了東歸之意。一天,在帳中與眾將談起此事,一韓生力勸項羽留都關中,並說: “關中有山河之險,四塞之阻,土地肥沃,乃是天府之國。若在此定都,必可成就霸業!”
項羽乃故楚之後,鄉土觀念極重,而且秦宮都已被他燒毀,到處殘垣斷壁,遂搖首道: “富貴不歸故鄉,好似衣錦夜行,何人知曉?我已決計東歸,請勿再多言!”
韓生見項羽如此英雄誌短,難解人意,當即告退,走出帳外後對旁人說: “我聞裏人說,楚人如獼猴而冠,今日果然相驗,才知此言不虛!”
韓生說時無意,但聽者有心。不久,此話傳到項羽耳中。羽大怒,下令烹死韓生。
關已破,秦已滅,欲東歸,但善後之事如何處置?項羽召來諸將商議: “我將領兵返楚,沛公仍駐霸上,將如何待之?”
範增進言: “昔,將軍與沛公受命西進,今秦已滅,不如報知懷王,令他改過前約,將沛公徙往別地,以絕後患!”
眾將都感範增之言有理,項羽於是修書一封,遣使者日夜兼程,奔赴彭城。
不久,使者返回,遞上懷王書信。項羽打開一看,信中寫有“如約”二字,頓生怒意,遂對眾將說道: “天下方亂,群雄並起之時,我項家權立楚王之後,以仗義伐秦。今滅秦而定天下,是我項家叔侄及其諸君,苦戰三年而取得的。懷王本一牧豎,無任何戰功,怎可一人專斷分封王侯?諸君以為如何?”
眾將本畏項羽,知他兵權在握,已不把懷王放在心中,遂沉默不語。 項羽豈有不知諸將的心理,更何況,他本亡國貴族,裂土分割觀念,在他心中早已根深蒂固。他以諸侯起兵,滅秦後,他當然要論功分封王侯。於是,他又對眾將說道: “話雖如此,懷王畢竟是楚地之主,但他不可再用王號,否則,諸君今後又將如何稱謂?不如尊他帝號,我等方可為王為侯!”
眾將隨項羽南征北戰,誰不指望日後能封王列侯。項羽幾句話,切中了大家心理,眾將這才同聲稱是。 一月,項羽頒令關中:尊懷王為義帝,並以“古之帝王,地方千裏,必居上遊”為據,決定將義帝遷往江南,都於郴(今湖南郴縣),並立即派人往報彭城。 項羽置懷王,如理家中事。“懷王者,吾家所立耳”,目的是“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現暴秦已滅,兵權在握,懷王已無多少可用之處,且彭城乃楚地富足之邑。為此,不安置楚懷王,項羽又官在何位,身居何處?如懷王馴服,還可活命,可這位亡楚之後,天生自主意識極強,終被項羽暗中所殺。
懷王稱帝,分割事難。從陳王發難,到入關滅秦,前後三四年,齊、楚、燕、韓、趙、魏,均已複國。項羽帳下有功之士,也不難加封,唯沛公不好處置。項羽無奈,找來範增求教: “我欲分封諸侯,別人都好辦理,隻劉邦不知將他封往何處?請君為我一決。”
範增本為鴻門一事惱羽,但看項羽來召,仍以國事為重,來見項羽。聽羽又談起劉邦,頓時來了精神: “將軍不殺劉邦,本已失策,今日又想加封於他,就更加錯上加錯了!”
項羽見範增又提起舊話,忙解釋道: “君之苦心,羽豈能不知?但劉邦無大罪,無故殺他,定會引來人心不服,況且懷王仍令如約,種種為難,還望足下諒解!”
增聽羽如此說,心中悶氣消了不少,獻計道: “既然如此,我看不如封他王蜀。蜀地山高路險,易進難出。秦時,常將犯人徙往蜀中,就是這個道理。若劉邦入蜀,就如牢中禁人,籠中關鳥,控製他就極易了。況且,蜀中也為關中地,封他蜀王,也算是如約了。”
“一石二鳥,此計甚妙!”項羽連連稱讚。
“此計雖妙,如劉邦出蜀,又將如何防範?還望詳告。”項羽又問。
範增眼望項羽,開口說道: “這有何難!將軍再將漢中之地一分為三,分封給章邯、司馬欣、董翳,使其阻住蜀道,防劉邦外出。章邯等三人,都是秦廷降將,自歸順,將軍不歧視,今又加封為王,他們必感恩效力。如此,就是將軍東歸,也可放心無憂了。”
範增一席話,將項羽心中難點全解。二人越談越投機,日漸中午,仍未談完,項羽遂令設宴,款待範增,又派人喚來項伯坐陪。三人邊飲邊議。太陽偏西時,才將諸將分封之事議定。 二月,項羽欲封眾將之事,已人人皆知。最關心此事的是沛公。
沛公自鴻門宴後,嚴令部下,不準與楚軍發生衝突。不久,項羽屠鹹陽,殺子嬰,焚秦宮消息,陸續傳來。關中氣氛驟然緊張,沛公下令,各營將士,不管晝夜,一律馬不卸鞍,人不脫甲,以防不測事件發生。沛公白天近觀難民,夜晚遙望大火,真是心急如焚,但苦於力弱,隻能眼睜睜看著關中繁華,一處處化為灰燼。
及分封王侯的消息傳到霸上,沛公、張良忙派人前往項伯處打探口風。項伯遂將欲封沛公為蜀王之意轉告了來人。來人回報沛公,沛公聞後大怒: “項羽仗勢逼人,上背懷王,下失信於我,我雖力單,也要與他決一死戰!”
周勃、灌嬰、樊噲等,見沛公激昂如此,也摩拳擦掌,欲領兵前去廝殺。 蕭何、張良在側,見群情激忿,忙上前止住,蕭何勸道: “不可盲動!蜀中雖惡,但能王蜀地,總比前去送死為強。”
沛公聞言,忙道: “去討伐項羽,難道就是去送死?”
蕭何解釋道: “羽眾我寡,百戰百敗,難道不是去送死?湯武曾事桀紂,因時機未到,不得不以屈求伸。蜀中雖惡,公先王其地,愛民納賢,積財養兵,然後還定三秦,再圖霸天下,如此不是更好麼?”
沛公聽了,怒氣稍解,又轉問張良: “君意如何?”
“何言甚是,彼強我弱,不可逞匹夫之勇,先圖安身,再尋進取。現在,乘項羽未正式分封之前,不如厚賂項伯,使他言好於項羽,求封漢中地。”
沛公素知張良深謀遠慮,聽他也如此說,隻得照計行事,取出珍寶金幣,派人私贈項伯。項伯已暗助沛公,再助一次,又有何妨!於是為沛公往說項羽。項羽見叔父說情,便依了項伯,把漢中之地加封給沛公,且改蜀王為漢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