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稱帝定陶
楚漢之戰,曆時近五年,大戰七十次,小戰四十次。開始,項羽地廣糧足,有甲兵四十萬。而劉邦隻西南一隅,有兵十餘萬。楚強漢弱,力量懸殊。然而,在不到五年的時間內,劉邦由弱變強,由小到大。而項羽則由強變弱,由大到小,最後落了個“霸王別姬”,自刎烏江的結果。
因漢王有令,殺項羽者,賜金封侯。所以,項羽自刎後,漢兵為爭項羽屍,相互殘殺數十人。最後,王翳得羽頭,呂馬童、楊喜、呂勝及楊武等四將,各得一體,前往漢王處報功。
漢王坐鎮大營,不斷傳來捷報,這種局麵,是楚漢交戰以來從未有的,漢王高興之極,但因沒得到項羽的消息,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正在這時,屬下來報,說王翳等持項羽屍前來報功。漢王急令召入,與張良、陳平等當場驗證,見果是項羽,不禁大喜,當即就封王翳為杜衍侯,呂馬童為中水侯,楊喜為赤泉侯,呂勝為涅陽侯,楊武為吳防侯。
項羽已死,大患已除,漢王命韓信派兵住略楚地。楚地望風請降,惟魯城(今山東曲阜縣)堅守不下。漢王大怒,決定親征。 漢王引兵抵魯城下,正欲下令攻城,一種弦誦之聲從城內傳出,漢王聞聲醒悟,遂對左右說道: “楚懷王曾封項羽為魯公。魯國乃禮義之地,現正為其主守節,不得非禮,還是設法招撫為好。”
於是遣人將項羽頭送往城內,並傳諭降者免死。城中父老及守軍見漢王以禮相待,遂開城歸降。
漢王進入魯城,立即下令,以魯公禮收葬項羽屍身,將其葬於穀城西,親往發喪。並令文吏撰成一篇祭文,漢王臨祭讀文,當讀到動情處,也不禁流下幾行熱淚。
項羽事畢,漢王返回魯城,命赦項氏宗親,一律免罪,並封項伯、項佗等四人皆為列侯,賜姓劉氏。
各路諸侯,見天下屬漢,都先後附勢輸誠,奉書、遣使道賀。隻有那臨江王共尉,尚懷楚王之恩,不肯歸漢。漢王聞之,遂派盧綰、劉賈引兵往討。不久,下江陵(今湖北江陵縣),擒共尉,臨江遂平。 天下初定,兵戈漸息,漢王喜中有憂。在西返的路上,他與張良、陳平多次密議,尋求消除隱患的謀略。
一到定陶,他人不休息,馬不停蹄,突然親臨韓信駐軍大營之中。
韓信聞漢王駕到,忙起身迎出帳外,不知漢王突至,又有什麼新的舉動。漢王步入帳內坐定,開口直言道: “將軍統軍,屢建奇功,今又剿滅項王,寡人終身不忘。但今強敵已滅,兵戈漸息,恐不複勞師,所以將軍應交出兵符,擇日該返回封地了。”
韓信聞言,已知漢王難言之意,且目前態勢,正如漢王所說,也不好再說什麼,當即取出兵符印綬,送還漢王,自己移往驛館,準備擇日返齊。
一月,張良、陳平聞漢王已收韓信之兵,韓信正欲動身返齊,於是往見漢王,說道: “今日滅楚,多賴垓下會兵,大王應允事後欲使彭越王梁,韓信王楚,現為何還不加封?”
漢王道: “此事我怎會忘記,現天下初定,政務繁多,我想日後再議。”
張、陳二人齊道: “現天下初平,應以安定人心為上,人心不定,海內難安!願大王不要以小失大,速下政令,加封韓、彭。”
漢王無詞以對,依前加封。
韓信正欲動身,漢王又頒下一令,說楚地已定,義帝無後,齊王信出自楚中,習楚風俗,現改封為楚王,稱王淮北,都下邳(治在今江蘇睢寧西北)。令中還說,魏相國越,勤撫魏民,愛護士卒,常以寡擊眾,屢破楚軍,現以魏地加封,號稱梁王,都定陶。
彭越得封,滿心歡喜,馬上拜謝漢王,受了印綬,前往就國。
韓信被易齊為楚,心知漢王還記著自己請封假王之事。但認為,自己跟隨漢王,可謂忠心事漢,而且南征北戰,功勞卓著,雖有小過,也無大礙。再說,自己本為楚人,這次改封,不管怎樣,也算得衣錦還鄉,光耀故裏。於是,也往見漢王,交上齊王印,改領楚王印,擇日起程,前往下邳。
俗話說: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韓信到了下邳,立即遣人四處尋找漂母及惡少。
數日後,屬下將一婦人帶進王宮。韓信一看,果是昔日漂母,隻是數年未見,麵顯饑色,蒼老了許多。韓信忙離座迎上前去,將其扶入上坐,施以大禮道: “昔日賜食之恩,終生不忘,韓信能有今日,當以千金相報。” 說完,令人奉上黃金千兩。
漂母見是昔日垂釣少年,而今已成楚地之王,心中歡喜不已,遂受金而去。
不久,惡少也被尋到,一見韓信,頓時嚇得麵無人色,忙跪在地上乞求恕罪。韓信一見大笑道: “我豈是心胸狹窄之人,有仇必報?你且起身回話。我準備授你中尉之官,你看如何?”
少年聽後,滿腹狐疑,良久方叩首道: “小人愚蠢,昔日冒犯大王,今蒙赦罪不誅,已感恩不盡,怎敢再受封賞?”
韓信叱道: “我願授你為官,何必在此多辭!”
少年半信半疑,不知是福還是禍,但也不敢再言,隻得施禮稱謝,起身退出。
韓信遂對左右說: “這也是個壯士!昔日,他辱我時,我不能與他以死相拚,因那樣死,實在不值得,所以忍耐至此,才有了今日。”
左右這才知,韓信的深謀大度,確非常人可比。
一天,韓信帶著幾個隨從,邁進了下鄉亭長的家門。亭長夫婦見韓信突然駕臨,忙起身將其迎入屋內。本來,亭長與韓信是昔日的朋友,後因“晨炊蓐食”得罪了韓信。今見韓信登門問罪,忙伏首乞恕。韓信目視二人,說道: “足下,目光短淺之人,為人不能有始有終。昔日叨擾數頓飯食,現以百錢補償。”
說完,令人將百錢置於案上,轉身而出。亭長夫婦悔恨交集,但如知今日,何必當初!
韓信返回王宮,心想:自己回到封地,已近月餘,國事理完,私事已了,但天下怎能無主,我何不聯絡諸王,上疏漢王,尊其為帝!於是修好書信,約定時日,會齊定陶,派人日夜送往各王之都。 約期已到,諸王會於梁王彭越宮中,主要有楚王韓信,梁王彭越,淮南王英布,韓王信,衡山王吳芮,趙王張敖,燕王臧荼等。 韓信見諸王已齊,首先起身說道: “漢王自斬蛇起事,率義師西滅暴秦,東亡逆楚,仁義布滿天下。現天下已定,我等也被分封為王。俗話說天下不可一日無主,我想與眾位聯名上疏,尊漢王為皇帝,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現天下大勢,有誰不明,諸王都在尋找時機,附漢輸誠。聽韓信如此說,都搶先讚許,惟恐落後。
韓信見狀,當即找來文吏,令其修成疏章,博得諸王同意後,分別簽字加印,並一起送往漢王行宮。
漢王得疏,見其中寫到: “楚王韓信、韓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故衡山王吳芮、趙王張敖、燕王臧荼昧死再拜言大王陛下:先時秦為無道,天下誅之。大王先得秦王,定關中,於天下功最多。存亡定危,救敗繼絕,以安萬民,功盛德厚。又加惠於諸侯王有功者,使得立社稷。地分已定,而位號比擬,亡上下之分,大王功德之著,於後世不宣。昧死再拜上皇帝尊號!”
漢王看後,立即召集群臣,說道: “寡人聞古來帝號,隻有賢王可當此稱,虛名無實,殊不足取。今諸侯王乃高推寡人,寡人怎敢當此尊號?”
群臣齊聲道: “大王起自細微,滅亂秦,威震海內。又以辟陋之地,自漢中行威德,誅不義,立有功,平定天下,功臣皆得裂土分封,可見大王本無私意。大王德施海內,諸侯王不足與比,據實而言,應居帝位,如此,天下幸甚!”
漢王還想推辭,內外臣僚見此,皆跪請不起,漢王這才說: “如諸侯王所請,有利於天下之民,寡人自當準請。”
群臣見漢王應允,方起身退下,留太尉盧綰、博士叔孫通等,擇吉定儀,籌備漢王登皇帝位事宜。
二月初三,定陶汜水北岸,祭壇築起,旌旗環繞,鼓角聲聲。禮官各伺其位,漢王劉邦要在這裏,登極稱帝。
吉時已到,鼓響號鳴,漢王在群臣的簇擁下,登壇祭了天地,然後回到大殿,麵南坐於高位,即了漢帝位。文武百官,分列兩旁,禮官宣禮,群臣朝賀,“萬歲!”呼聲傳遍原野,騰上天空。
朝賀完畢,漢帝頒詔大赦,追尊先妣劉氏為昭靈夫人,立王後呂氏為皇後,王太子盈為皇太子。
又接連下諭旨二道,分封長沙閩粵二王,諭旨說: “故衡山王吳芮,與子二人,兄子一人,從百粵起兵,佐諸侯,誅暴秦,有大功,為衡山王。後項羽侵奪之,降為番君,今以長沙、豫章、象郡、桂林、南海諸郡,立番君為長沙王。”
“故粵王無諸,世奉越祀,秦侵奪其地,使其社稷不得血食。諸侯伐秦,無諸親率閩中人馬以佐滅秦。項羽廢而不立,今以為閩粵王,王閩中地,勿使失職。”
時,被受地分封的諸侯王共有八位,即楚王韓信、韓王信、淮南王英布、梁王彭越、趙王張敖、燕王臧荼及長沙王吳芮、閩粵王無諸。此外,仍用秦製,設郡縣,置守令。
諸事理畢,漢帝詔令,定都洛陽,一麵命諸侯王皆罷兵歸國,所屬部下士卒,除能授職的外,都遣散還家,並免輸戶賦。一麵遣使赴櫟陽奉迎太公、呂後及太子盈;又派人往沛邑迎接次兄劉仲、從子劉信、少弟劉交,以及微時外婦曹氏及子劉肥、定陶戚氏父女及子如意。
五月,漢帝父子兄弟、妻妾子侄,陸續至洛,歡慶皇宮,都有說不盡的歡快喜慶。
因漢帝劉邦的廟號叫高皇帝,又是漢朝開國之祖,史家統稱為漢高祖,所以下邊沿稱他為漢高祖。
數月繁忙,大事初定,百官各就其職,高祖方得閑暇下來,於是在洛陽南宮,大設宴席,遍召群臣,共同歡飲。酒過數巡,高祖說道: “列侯諸將,佐我得天下,今日相聚,最好直言問答,不必忌諱!朕有一問,朕為何能得天下?項氏為何失天下?”
當即,高起、王陵站起答道: “陛下平日待人,常常粗傲欠禮,不及項羽寬仁。然而陛下派人攻城略地,每取一城,即作為封賞,能與天下共利,所以人爭效命,故而能得天下。項羽妒賢忌能,多疑好猜,有功者害之,賢者疑之,戰勝了也不給記功,得地了也不與分利,所以人心渙散,故而失去天下。”
高祖聽後,望著二人笑道: “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得失原因,主要表現在用人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我不如張子房;鎮國家,撫百姓,供糧餉,我不如蕭何;統百萬之眾,戰必勝,攻必克,我又不如韓信。此三人者,當今奇才,我能任用他們,所以能取得天下。而項羽,隻有一個範增,還不能任用,這就是他被我打敗的主要原因。”
群臣聞言,心悅誠服。複又歡飲,興盡始終。
楚漢之爭,曆時多年,結果漢勝楚敗。究其原因,劉邦歸納於用人上,而司馬遷有著自己的看法: “項羽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嚐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悟而不自責,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所以,搞分封、尚武力、施暴政、妒賢才,且又有勇少謀、剛愎自用,就構成了項羽——這個曆史上悲劇英雄失敗的綜合性因素。 過了數日,有人進諫高祖,說項羽雖滅,但其部將鍾離昧、季布,故齊王田橫等,尚逃亡在外,若不擒獲,恐生後亂。高祖聞後,覺得很有道理,於是詔下有司,令懸賞千金,捉拿故楚大將鍾離昧、季布。因田橫曾投彭越,宣他自首,不究其罪。
詔下不久,有司來報,說故齊王田橫現藏匿於一海島之上,有黨徒五百餘人。
原來,自韓信平齊後,田橫投奔了彭越,及越被封梁王後,田橫畏誅,遂逃居海島。
高祖聞後,認為田橫兄弟曾定齊地,齊地不少賢者、豪傑多依附於他,如放任不管,恐後生亂,決定遣使招安。於是派了使臣,持了詔書,前往海島。
使臣到了海島,麵見田橫,交付詔書,力勸田橫同返洛陽。田橫閱過詔書,沉思片刻,便向使臣說道: “今蒙天子赦罪,本應隨使返都,但昔日我曾烹殺酈食其,現聞其弟酈商在朝為上將,怎能不為其兄複仇?我心中感到恐懼,為此,不敢奉詔,寧為庶人,老死島中。”
使臣見再勸無功,隻得回朝複命。
高祖得知,說道: “這有何妨?朕當為其免去後顧之憂。”
說完,令召衛尉酈商,當麵叮囑道: “齊王田橫即將來朝,你如為報兄仇,私下陷害於他,罪當夷滅三族!”
酈商聽後,心中雖不服,但皇帝降旨,也無可奈何,隻得應聲退出。
高祖再次遣使持節往召田橫,並令使臣傳諭: “田橫所慮,朕已為除。如來,大可封王,小則封侯,倘若違詔不至,朕將發兵加誅,到時,後悔已遲!”
田橫聞諭,不得已與門客二人,隨使臣航海登岸,乘馬前往洛陽。日行夜宿,這一日來到距洛陽三十裏的屍鄉住下,田橫對使臣說: “人臣入見天子,應該洗沐表誠,我就在此洗沐,明日好入朝拜見漢皇。”
說完,將二客喚至無人處,滿麵淒容,喟然與語道: “橫本與漢王都南麵稱孤,今漢王已為天子,而橫已淪為亡虜,北麵事之,其恥辱本已夠深。且又烹人之兄,與其弟同朝事君,即使他懾於主威,不敢加害於我,我難道就內心無愧嗎?漢帝所以要見我,無非是要看一看我的容貌,你們可以割下我的頭,速往洛陽,這裏距洛都不過三十裏,容貌尚可辨認,不致腐敗。切記!切記!”
二客聞言大驚,方想勸阻,已經不及。田橫拔劍在手,刎頸身亡。
二客投橫多年,素日多受其恩惠,今見其主自殺身死,逐撫屍大哭。 哭聲驚動了使臣,使臣趕來一看,也感吃驚,當問明原委,隻得令二客割下田橫之首,攜往洛陽,報知高祖。
高祖召入二客,二客捧呈橫首。高祖細看橫首,容貌如生,尚有剛毅之氣,不由歎道: “唉!田橫兄弟三人,起自布衣,相繼為王,真是當今賢士,死了實在可惜!”
說罷,也為之流淚。因感田橫氣節,遂授二客都尉之職,並發士卒二千人,隨二客為橫築墓。
待墓築好,令人將田橫屍首縫合,以王禮安葬。葬畢,二客大哭一場,遂在墓旁各挖一穴,拔劍自殺,仆入穴內,陪主而死。
高祖聞知,更為驚歎,複派人出屍棺殮,妥為安葬。事畢,高祖又說: “客從主死,可見橫客之賢。現還有五百餘人尚在海中,應速遣人前往招之。”
使臣來到海島,偽稱田橫已受封為王,特來招回。島中人信以為直,隨使臣返回洛陽。到了洛陽,方知田橫、二客已死,遂共到田橫墓前,邊辭、邊哭、邊歌,氣氛淒涼、感傷、悲壯,待拜完、哭後、歌畢,五百餘人都拔劍自殺身亡。
如此壯烈的場麵,高祖震驚,朝野轟動。不管對忠義如何評價,此事千古流傳,至今河南偃師縣城西十五裏處,尚存田橫墓,也就是眾客陪主自殺之地。田橫死,季布又藏在何處?項羽敗後,季布隻身藏在濮陽(今河南濮陽縣西南)縣周家。因周家與季布有多年交往,所以暫時將其收留。及漢廷通緝文告傳到濮陽,捕吏四處巡察,周氏不免驚慌起來,怕因此而誅連三族,遂對季布說道: “漢廷通緝將軍很急,現縣吏正到處搜捕,願將軍聽我安排,否則,我就先死在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