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3 / 3)

高祖明知韓信不滿,但已奪其權位,料他也不會有多大的作為,因也不與其計較。惟天下已定,而功臣未封,諸將相互爭功,時間一長,恐釀成內亂。於是高祖選出蕭何、曹參、樊噲、張良等二十餘人各封為侯。又記起田肯所議,遂將楚地一分為二:淮東號為荊地,封從兄劉賈為荊王,淮西仍稱楚地,封少弟劉交為楚王。代地自陳餘被殺,久無王封,因封己兄劉仲為代王。齊有七十三縣,地勢重要,特將庶長子劉肥,封為齊王,並用曹參為相,以佐劉肥。至此,同姓諸王,已有四國。惟長兄子劉信,沒有加封,後太公問起,高祖仍記前嫌,忿然道: “兒不敢忘懷,隻因其母心量狹窄,兒至今氣憤不過!”

長嫂氣量不大,劉邦胸懷大否?因太公過問,終於來年十月,加封劉信為羹頡侯。“羹頡”即戛羹釜之意,其諷意可知矣! 功臣已封,諸將雖有私議,但最不滿者,當屬韓信,所封許多戰將,原皆屬其麾下。現今,他們封侯,自己亦侯,與他們稱兄道弟,心中感到不平與冤屈。

一日,因在家無聊,乘車外出散心,路過舞陽侯樊噲家門,本不想進去。不料已被樊噲所知,慌忙迎出門外,仍像軍中一樣,施跪拜之禮,口中稱臣,且說: “大王肯親臨臣家,真是榮幸之極!”

韓信見此,感到難以為情,不得不下車答禮,入門小坐。片刻之後,辭別而出。樊噲一直送出門外,待韓信上車走遠,方才轉身入門。韓信邊走邊思,不禁失笑道: “憑我韓信,怎能與樊噲等為伍?”

說著匆匆回邸。從此,更是深居簡出,免得再與眾將碰見。

漢七年(前200年)十二月,匈奴興兵攻代,代王劉仲棄國逃回洛陽。高祖一氣之下,將劉仲降為合陽侯,另封少子,年僅八歲的如意為代王,因如意年幼不能就國,特命陽夏侯陳 議 為相,代往鎮守。 陳 議 也曾是韓信屬將,素與韓信相善。及受命鎮守代地,遂往韓信處辭行。

此時韓信,鬱悶日久,滿腔怨氣,已漸化為恨意。見陳 議 來辭,忙迎上前,握住陳 議 手,將其引入內庭,屏去左右,在庭內踱了數圈,方仰天長歎道: “我與君相交數年,今有一言,要與君說,不知願聽否?”

議見信如此,知有要事要講,遂對韓信說道: “願聽將軍之命。”

韓信遂說: “君奉命相代,代地曆來為精兵良將聚集之處,正好因地乘勢以圖大業。君乃主上信寵之臣,如有人報君謀反,主上必不信,再報則疑,三報主上必怒,且定親自領兵北討。到時,我願為君內應,如此,奪取天下就不難了。”

議知韓信用兵如神,當即應道: “謹受尊教!”

隨後,二人又談了一些具體事務, 議 方告辭退出。

韓信被後人稱為漢初三傑之一,是當時文武全才之將,且性格傲世不馴。為此,劉邦稱帝後,對其防範甚嚴,借鍾離昧之事,將其由王降為侯,削去權位,欲不再用。對此,韓信雖有報怨,但恃才傲世,誇功爭勝之性仍無收斂。

一日,韓信入朝見駕,高祖與其論起眾將才華,信品評高下,竟沒一個滿意者。高祖目視韓信,問道: “像朕,能領多少人馬?”

韓信不加思索地答道: “陛下不過能統領十萬兵馬。”

高祖臉露不悅之色,反問道: “君又能領多少?”

韓信道: “像臣,多多益善!”

高祖有意譏諷道: “既如此,君為何被朕所擒?”

韓信至此,才感自己言語欠妥。楞了片刻,方答道: “陛下不善統兵,而善馭將,為此臣才被陛下所擒。且陛下所為,均由天授,非人力所能及。”

高祖聞後,付諸一笑,然而,心中又加了一層疑慮。 韓信後麵所言,並非實因。真情為韓信時無反意。 及陳 議 赴代,因君臣猜忌日久,韓信已蒙叛意。

漢十年(前197年)九月,代相陳 議 反,高祖決定親征,將都中政事,內委日後,外委蕭何後,引兵往北。

韓信聞陳 議 起兵,心中甚喜。高祖北征,信托病不從,而在都中加緊籌備以應陳 議 。

漢十一年(前196年)一月,韓信見時機已到,一麵暗中遣使前往代地,一麵找來家臣商議,準備在夜間,詐稱赦免諸官奴仆,發兵圍攻呂後與太子。

一切就緒,隻待陳 議 回報。不料,事壞家巨。一舍人因罪被韓信囚起,準備處死舍人之弟見狀大驚,為救其兄,遂將韓信謀反之事報與呂後。

呂後是個頗有膽識與心計的女人,自被封為皇後,總想攬權做些驚天動地之事,以立威懾眾。此次聞報,心中雖驚,但驚而不亂。她欲直召韓信,又怕韓信不至,遂喚來丞相蕭何,議成一謀。 夜臨,二人派一心腹扮成軍人模樣,出城往北,然後複入長安,詐稱高祖遣來,說陳 議 被破,代地已定。

消息傳出,朝臣不知是詐,紛紛前來入賀。韓信聞訊,心中暗驚,但仍杜門不出,以觀其變。

呂後、蕭何見韓信未賀,遂商定,由蕭何引出韓信,呂後在宮中伏下甲士,待韓信至,就機擒下。

蕭何借探病為由,來見韓信。韓信不得不出室相迎。何握信手言道: “君雖身體不適,但主上遣使報捷,諸將皆賀,君也應入宮道賀,以釋眾疑。為何杜門不出呢?”

韓信聞言,不好推托,隨蕭何前往宮中。信剛一入宮門,甲士四起,將其擒住,信回顧蕭何,已不知所住。惟呂後坐在長安殿中,見韓信被擒,便喝問道: “你為何與陳 議 通謀,欲作內應?”

韓信心知事已敗露,但仍辯道: “本無此事,是他人陷害為臣!”

呂後怒道: “今有你與陳 議 的書信為證,你還有何話說。” 韓信還想申辯,呂後不容他再說,喝令甲士,將他推入殿側鍾室,立即處斬。

鍾室內,甲士環列,韓信被押正中,即將開刀被斬,呂後道: “你還有何言留下?”

韓信自知,再無生路,遂仰天長歎道: “我悔不聽蒯通之計,今被女子所詐,豈非天意!”

漢四年時,漢王與項羽相持廣武,難分勝負。時,韓信引兵下臨淄,斬龍且,已定齊地。

漢王盼韓信會兵廣武,合力攻楚。

項羽派武涉欲說降韓信。韓信當即回絕,對武涉說: “我事項王數年,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計不用,故背楚歸漢。而漢王授我上將軍印,數萬之眾,解衣衣我,賜食食我,言聽計從,我豈能再背漢降楚!請為我回謝項王。”

武涉無奈,無功而歸。

韓信帳下蒯通,乃有識之士,縱觀天下大勢,感韓信在各種力量中,處於舉足輕重的位置,於是往說韓信,談出一番頗有道理的見解。他說: “仆精於相術,相君麵,貴不過封侯,恐日後還有凶險。相君背,則貴不可言。”

韓信聞言,頗感奇特,追問道: “願聽其詳。”

蒯通遂將韓信引入室內,這才說: “秦亡之後,楚、漢相爭,使天下百姓肝膽塗地,父子骸骨暴露於曠野。項王起兵彭城,轉戰逐北,乘勝西進,直下滎陽,從而威震天下。但因被西山所阻,兵困京、索間,已達三年之久。而漢王率十餘萬眾,據有鞏、洛,憑山河之險,一日數戰,無尺寸之功,反致屢敗,這就是所謂智、勇俱困。現百姓怨氣衝天,無所歸倚。據臣觀天下大勢,非天下賢聖,不能息爭。當今兩主之命,取決足下,足下助漢,則漢勝,助楚,則楚勝。

為此,足下如聽仆計,莫如兩不相助,參分天下,造成三足鼎立之勢,以觀其變。以足下之賢聖,擁甲兵之廣眾,據強齊,並燕趙,順民之欲,西向為民請命,百姓會齊聲響應,何人不服?到那時,割強扶弱,分封諸侯,諸侯必懷德畏威,俱來朝齊,豈不霸業成矣?仆曾聞:‘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認真考慮,莫失時機!”

韓信聽後,雖覺有理,但如從通言,又感不妥,說道: “漢王一直待我不薄,怎可為利忘義?”

蒯通又說: “昔,常山王張耳、成安君陳餘,布衣時,曾為刎頸之交,後因張

、陳澤之事,張耳殺陳餘於 癏 水之南。此二人之交,天下聞名,然最終相殘,為何?是因貧欲,且人心難測。今足下欲行忠信,相交於漢王,就必然關係二君的利益,而二君的利益,又多大於張 、陳澤之事,所以,仆以為,如君認為漢王將來不會危及到自己,那就錯了! 古,越大夫文種,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然而被殺,這正是野獸盡,而獵狗烹。

所以,據上而言,若以交友論,好不過張耳與陳餘;若以忠信論,莫過於文種對勾踐。以二者為鑒,願君考慮!

仆還聽說:‘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今足下帶震主之威,具不賞之功,歸楚,楚不信;歸漢,漢必震恐。如此,足下又持何為安呢?”

韓信聞言,頗為所動,遂對蒯通說: “先生且休,容我認真思索,再作決定。” 蒯通辭別而出。

數日後,仍無信息,通複見韓信,催他快作決斷,勿失良機。韓信考慮再三,仍不忍心背漢,且自恃功高,覺漢王不致變卦。於是謝絕了蒯通的勸諫。

蒯通見韓信不納己言,長歎數聲,怕久居招禍,遂不辭而別,不知所往。

及韓信為呂後所擒,即將被斬,方想起自己今日下場,恰被蒯通言中,悔不聽蒯通之勸,遂有此歎。

韓信話音未落,刀已臨頭,頓時身首異處,血灑鍾室。

韓信死了,史書定他死於反,但也隱出冤。確切說,他是因冤而反,受欺被斬。韓信是漢元年投奔劉邦,被劉邦拜為大將軍。為報劉邦的知遇之恩,他始終以忠信待劉邦。所以,劉邦兩奪兵符,他沒反;楚漢決戰前夕,武涉說降,蒯通獻計,他沒反;江山一統後,盡管劉邦對他猜疑加深,他仍拒絕了鍾離昧之言,還沒反;直至被劉邦擒獲,將他由王降為候,他才積怨日深,滋生反意,被呂後、蕭何用計所殺。

所以,從根源上說,韓信死於劉邦的猜疑,死於劉邦的妒才嫉能,也死於他的愚忠愚信。

在韓信一生榮辱中,蕭何起了重要的作用:夜下追韓信,向劉邦力薦,最終拜韓信為大將軍的是他,可謂慧眼識珠,使韓信的才能得以發揮,協助劉邦奪取了天下;然而,向呂後獻計,誘信入宮,斬殺韓信的還是他。後人說:“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不是沒有道理。

呂後計斬韓信後,餘恨未消,又下令夷信三族。

高祖聞訊,驚喜交集。及平定代地,返回長安,並未責後擅殺,隻問呂後道: “韓信臨死時留下何言?”

呂後遂將韓信所歎告知高祖。高祖驚道: “蒯通乃齊地能辯之才,勿使其逃掉,再生是非。”

說完,頒下詔令,派人赴齊,令曹參速拿蒯通,押往京都。

不久,蒯通解到,高祖親自詢問: “是你教韓信造反嗎?”

蒯通道: “臣教他乘勢獨立,可惜豎子不聽臣言,遂至夷族。若豎子肯從臣計,陛下又怎能殺得了他?”

高祖聞後大怒,喝令甲士: “備下油鼎,將他烹殺!”

話音未落,蒯通呼天喊地,大叫冤枉。高祖道: “你教韓信反。罪過韓信,判你烹刑,何冤之有?”

蒯通道: “秦帝失位,天下共逐之,唯德賢才高者,方能先得。臣聞蹠犬可使吠堯,堯豈不仁?隻是犬為其主,非主即吠。臣當時,唯知韓信,不知陛下。就是今日天下粗平,難道就沒有暗地懷謀,欲圖天下之人嗎?試問陛下,能一一烹殺盡嗎?人不盡烹,獨烹臣一人,所以要大喊冤枉了!”

高祖聞後,哈哈大笑,說道: “總算是能言善辯,朕便赦你不死!”

蒯通被赦,再拜而出,仍回齊地去了。

三、忠臣護主

司馬光說:“高祖驕以失臣,貫高狠以亡君。使貫高謀逆者,高祖之過也;使張敖亡國者,貫高之罪也。”

劉邦出身貧賤,自幼養成放蕩不羈,驕橫待人的性格。自起事後,隨著權勢的不斷擴大,這種性格不僅沒有得到抑製,反而日益膨脹,對此,史書也有多處記載: 秦二世三年(前207年),他引兵西進,路經高陽,酈食其曾言“吾聞沛公而易人”。在前往拜見他時,他“方踞床,使兩女子洗足”。

漢二年(前205年)八月,魏王豹背漢連楚,劉邦使酈食其往說魏豹,豹言:“漢王而侮人,罵詈諸侯、群臣如罵奴耳,吾不忍複見也”。

漢五年(前202年)五月,劉邦稱帝後,設宴洛陽南宮,群臣在談及漢勝楚的原因時,高起、王陵也曾談到:“陛下而侮人……”。

劉邦計斬韓信後,由於他的這種性格,及待人行為,又在趙國挑起了一場事端。司馬光所論,正是針對這場事端而言。所評較為公正,但任何事情,都有先因後果,若無劉邦之驕,何有貫高之罪? 漢六年(前201年)九月,匈奴犯邊,圍韓王信於馬邑(今山西朔縣),信不敵,降匈奴。

漢七年(前200年)十二月,高祖北征韓王信及匈奴歸。人馬途經曲逆(今河北完縣東南),略作休息,複至趙都馬邑。

趙王張敖,與他王有別,他和高祖,既為君臣,又兼翁婿。昔張耳在世之時,高祖曾親口將長女,也就是後來的魯元公主,許嫁張耳之子張敖。時,雖未下嫁,但已有婚約。為此,張敖與高祖關係,比起別王,又親上了一層。

張敖聞高祖人馬已臨趙都,忙率領文武群臣迎出郊外。 不久,大隊人馬臨近,前麵騎兵開路,高祖車馬緊隨其後。張敖見狀,忙叩伏路旁,口中說道: “臣張敖恭迎聖駕!”

高祖坐於車上,望了張敖一眼,口中“哼”了一聲,車馬未停,繼續往前駛去。

張敖伏於路側,一時不知所措。伏於其後的趙相貫高、趙武等,本是張耳舊臣,現已年過六十,見高祖車不停,話不說,心中頗為不滿,心想: “我主雖然年幼,但畢竟為一方之王。今親自率領群臣前來迎駕,聖上沒有君臣之禮,這是有意辱我大王。”

想到此,二人交換了一下眼光,遂起身,上前扶起張敖,登車上馬,隨高祖之後,往馬邑行去。

臨近趙都,高祖令人馬紮營城外,自在張敖、貫高等簇擁下,駛進城,進入了王宮。

為迎接高祖,王宮內已陳設一新。張敖怕仆臣照顧不周,親隨高祖左右,聽其遣使,忙著幫高祖更衣、沐浴、喚人、傳旨,進進出出,格外殷勤。一切忙完,天已漸晚,張敖已累得腰酸腿痛,但高祖麵罩陰雲,毫無悅色。

原來,高祖此次北征,被困平城(今山西大同東北),多虧陳平獻計,才得已脫圍,所以,心情異常煩悶。張敖執禮越恭,高祖就越看不順眼。

傍晚,張敖君臣為高祖設宴洗塵。

王宮內,燭火通明,明如白晝。

案幾上,美酒佳肴,盡趙所有。

宴廳前,樂奏舞起,為主助興。

趙王敖,畢恭畢敬,小心相陪。

漢高祖,顏無悅色,目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