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臣看他也如此說,不免泄氣。樊噲見此,忽將雙目一瞪,對大家道: “我就不信入宮探病能犯何等大罪,諸位有膽,請隨我強行入宮麵謁!”
說完,轉身就走。
眾臣見有樊噲領頭,諒無大礙,都隨其後,直往宮中而來。行至門前,門吏見來了這麼多人,忙上前阻住,說道: “陛下有諭,任何人不得入宮。”
樊噲忙上前解釋。但不管怎樣說,門吏就是不放入內。一時惹得樊噲性起,吼道: “冒死也得拜見主上!”
說著,一把推開門吏,帶領眾臣,強行進入宮中。 走進高祖寢宮,隻見高祖以一小太監作枕,躺在床上,雙眉緊皺,似寐非寐,聽到眾人走進,方微睜雙目。
樊噲見此,不由落下眼淚,上前施禮後,說道: “臣等從陛下起兵豐、沛,大小百餘戰,從未見陛下氣沮,是多麼的雄壯!今天下已定,陛下卻不願視朝,累日病臥,又為何困憊至此!況且,陛下病患,群臣震恐,都欲入宮親視安否?可陛下拒絕不納,獨與閹人同處,難道不聞趙高故事嗎?”
高祖聞言,不禁啞然失笑。他本無大病,隻是在為廢立太子之事發愁,遂閉門不出。現經樊噲說破,精神為之一振,當即起身下床,出宮理政。
漢十一年(前196年)七月,高祖方臨朝數日,忽有淮南中大夫賁赫來報,說淮南王英布謀反,請速發兵證討。
高祖聞報,大吃一驚,但仔細一想,又覺平日待英布不薄,他怎會無端謀叛?別是責赫挾嫌誣告!於是,暫將赫係於獄中,一麵派使前往淮南,觀看英布動靜。
俗話說:兔死狐悲。在韓信被殺後,淮南王就已心恐。及梁王彭越被誅,且醢肉為醬,分賜王侯。使者送醬至淮南,恰逢英布打獵方歸,見醬,心中暗驚,遂想:主要封王,已殺信、越,陛下如此多疑,再加呂後身邊多事,說不定何時,災禍就會降到我的頭上。於是,私下調兵遣降,加緊戍邊。又加強了宮中守衛,以防不測。
英布有一寵姬,有病就醫,醫家對門,恰是中大夫賁赫宅第。賁赫常從英布左右,曾於王宮見過王姬。此時,王姬臨近就醫,恰是奉承良機。於是賁赫買了許多珍奇異寶,贈送王姬。在姬病漸愈時,又在醫家設了一席盛宴,請王姬上座,自在下首相陪。王姬盛情難卻,隻得入席暢飲,直至略有醉意,方席散人歸。責赫此舉,本是好意,沒想到,由此引起了大的風波。
英布見愛姬病愈,心中歡喜,便問起就醫情況。王姬得人好處,便想乘機為赫美言幾句,於是,倚在英布身上說道: “中大夫賁赫倒是個忠義之士……”
話未說完,就見英布臉色突變,一把推開王姬,問道: “你怎知他是個忠信之人?”
自古男女之間就是個敏感的區域。王姬見英布態度忽變,才知自己出言冒昧,追悔不及,隻得將賁赫如何饋贈、如何設宴之事全盤托出。英布不聽猶可,聽她說完,不由疑心頓起,兩眼直視王姬,站起身,用手指著叱道: “你與賁赫何親,對你如此優待,難道你與他另有別情?”
王姬又氣又惱,邊哭邊解釋。但這種事,往往越解釋,越生疑。英布也是如此。到後來,他見王姬死不承認,於是令人往召賁赫,使之前來與王姬對質。
責赫見王使來召,還道是王姬說情,為自己帶來好事,心中非常高興。及見來使語言有異,忙設宴待使,委婉探問真情。來使感赫盛情相待,才附耳說明真相。赫這才知弄巧成拙,遂佯稱病重在床,不敢應召。待來使走後,賁赫越想越不對頭,恐英布派兵來拿,忙收拾了一些錢財,乘車出門,往西北飛奔而去。
英布聞賁赫稱病不至,更疑其有事,當即派出人馬,圍住赫宅,但賁赫已不知所往,隻得回報英布。布知赫必往洛陽,因怕他無事生非,又馬上派出人馬,往西北追趕,行了二百餘裏,仍不見赫蹤,人馬隻好返回。
賁赫逃離淮南,星夜趕至長安,上書告布欲興兵謀反。
不久,數名皇使持節而來,說是奉命巡視地方。英布心知是賁赫從中挑唆所至,基於前車之鑒,他暗中派人盯住來使,想弄清他們前來淮南的真正意圖。數日後,屬吏來報,說皇使門前,整日有人出入,主要了解淮南人馬部署情況,及所謂不軌證據。
英布聞報,寢食難安,自己雖無反意,但陛下猜疑心頗重,一有人舉報,他往往寧信其有,不思其無。量刑又格外嚴酷,輕則由王降為侯,重則斬首示眾,有時還誅連三族。想到此,令英布不寒而栗。 翌日,皇使來到王宮,說是欲視察軍營。英布聞後,麵顯怒意。皇使見狀,不敢過分放肆,忙托辭退出。英布心說: “事到如今,不反也得反了!我寧死戰場,也不亡於獄中。”
決心已下,立即召來屬將,說道: “我從主上守成皋,定淮南,又會戰垓下。現天下已定,主上全不念舊功,疑諸王、誅功臣:楚王韓信、梁王彭越,先後被殺,今聽賁赫一麵之辭,又來疑我!反正是死,如起兵叛漢,還可能殺出條出路,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眾將大多跟隨英布多年,聞言,都願從布起兵。
英布恨透了賁赫,於是一邊調集人馬,一邊派人將赫氏家屬全部拿獲,推至布曹,盡行屠戮。惟數名皇使,早得消息,預先逃脫,奔回長安報知高祖。
高祖聞報,從獄中將赫放出,拜為將軍。並召請將,問道: “今布反,為之奈何?”
眾將齊道: “英布有何能為?發兵征討,必能擒之。”
汝陰侯夏侯嬰若有所思,回宅後召來門客故楚令尹薛公,問道: “今淮南王英布起兵叛漢,可信嗎?”
薛公向有才智,料事如神,見問,遂道: “英布謀反,我確信無疑!”
夏侯嬰又問: “主上已裂土封布,舉爵授布,布得南麵稱王,他為何還要反呢?”
薛公道: “反為必然!往年殺彭越,前年殺韓信,布與信、越,同功一體,兩人被誅,布恐禍及己身,因懼思反,有何奇怪?”
夏侯嬰聞後,心覺有理,索性再問: “英布起兵,結果又會如何?”
薛公說道: “難以預料,這要看主上是如何用兵了!”
夏侯嬰深服薛公所論,知其腹有良策,於是往見高祖,力薦薛公。
高祖聞知,當即令人傳入,向他問計。薛公道: “英布謀反,不足為怪。假使布出上策,山東恐非漢有;出中策,雙方勝負很難料定;如出下策,陛下便可安枕無憂了。”
高祖見說,便問: “上策如何解釋?”
薛公道: “東取吳,西取楚,再並齊、魯,北收燕趙,然後堅壁固守。如此,山東之地將盡歸英布。”
“那麼中策呢?”
“東取吳,西取楚,並韓,取魏,據敖倉之粟,塞成皋之口,如此,勝敗將難以預料。”
“又何謂下策?”
“東取吳,西取下蔡,聚糧越地,身歸長沙。如此,英布必敗無疑。”
高祖聞後,暗中佩服,又問: “依你所料,英布將用何策?”
薛公道: “市乃故驪山刑徒,恰逢亂世,得封萬乘之王。其實,沒什麼遠識,隻顧一身,不慮日後,我料他必出下策,盡可無憂!”
高祖大喜,當即封薛公為關內侯,食邑千戶,並立趙姬所生子劉長為淮南王,待平定英布後,再往就國。
時,高祖病愈不久,尚未複原,有意讓太子統兵,東征英布,但因呂後所阻,隻得作罷。
於是,頒下詔令,準備親征,擇日起程。
征期來臨,時值秋季,天高氣爽。高祖披甲執銳,兵發長安。太子與留守諸臣,送行出都,直至霸上,留侯張良,素來多病,聞高祖東征,乃強起出送,臨別方對高祖道: “臣本應從行,無奈病體加重,不便就道,隻好暫違陛下。但陛下此去,定要謹慎,楚人本性剽悍,切勿與其爭鋒!”
高祖握良手道: “君當安心養病,朕當謹記君言。”
張良又道: “太子留守京都,應命太子為將軍,統帥關中人馬,如此方可懾服人心。”
高祖點頭稱善,且囑張良說: “子房與朕故交,今雖抱病,還請為朕臥傅太子,免朕懸念!”
張良聞言道: “叔孫通已為太子太傅,才足勝任,陛下盡可放心。”
高祖道: “叔孫通原是賢臣,才高德重,但此時多一人相輔,朕更放心,願子房屈居少傅,還望勿辭!”
張良隻得受職。
高祖又發上郡、北地、隴西車騎,及巴蜀步卒,並中尉兵三萬人,為太子衛軍,屯於霸上。部署既定,然後揮軍東進,征討英布。 時,英布已發兵略地,行前對眾將說: “陛下已老,必不親來。從前請將中能戰者,唯韓信、彭越,今二人已死,餘不足慮,願諸君奮勇向前,取天下必矣!”
遂引兵攻荊。荊王劉賈,聞布軍臨境,慌忙引兵出戰,被布軍擊敗,逃到高陵,被亂兵殺死。
英布見劉賈兵敗身死,盡得荊地,收荊兵,經數日整頓,複揮軍渡淮,西往攻楚。
楚王劉文,忙遣將迎敵。領軍楚將兵分三路,以相互救援。有人對楚將說: “布善用兵,為眾所憚,且兵法雲:‘諸侯自戰其地,兵易潰散。’今分兵三路,力量分散,彼若破我一軍,餘軍皆敗,楚地就難保了。”
然而,楚將不從,遂三路人馬並進,與布軍戰於徐縣(今江蘇泗洪南)、潼縣間。果然,前軍為布所破,左右二軍,不戰自潰,楚將逃匿,劉交也隻得棄城逃往薛地(今山東膝縣東南)。
英布連下荊、楚,正如薛公所料,不攻齊魯,而引兵溯江西進。 漢十二年(前195年)十月,英布軍抵蘄縣(今安徽宿縣南)會鄉,恰與高祖大隊人馬相遇。英布望去,漢軍兵多將廣,旌鎮蔽日,一黃屋左 纛 隱於其間。英布對高祖親自來征,頗感吃驚,但既然已起兵,也隻好擺開陣勢,決一雌雄。
高祖在蘄西庸城紮下大營,登高窺敵,見英布軍甚為精銳,所列陣勢,極與項羽相似,心中不覺感到厭惡,遂令出城迎戰。 英布全身披掛,躍馬持刀立於陣前。
漢軍一字擺開,與其相對。
高祖陣前喝問英布: “朕封你為淮南王,為何還興兵為亂?”
英布道: “稱王算什麼?我還要做皇帝!”
高祖大怒,一聲令下,請將一齊殺出。英布見敵兵如蝗,蜂擁而至,立即退入陣中。一聲鑼響,箭如雨下,射向漢軍。漢軍被箭所阻,紛紛後退。高祖見狀。親臨陣前,冒箭督戰。突然一矢飛來,躲閃不及,正中前胸,虧有鐵甲護身,箭鏃入肉數分。高祖怕影響士氣,忍痛拔出,任血外湧,全然不顧,仍擂鼓呐喊,催軍勇進。漢軍將士見高祖舍身督戰,頓時士氣大振,發一聲喊,又返身殺回,不顧生死,闖入英布陣中,橫衝直撞。布軍善戰,但麵對如狼似虎,隻進不退、已殺紅了眼的漢兵,也禁不住心驚膽顫。士氣垮了,一垮皆垮。布兵開始後退,既而四處逃竄。英布被敗兵所擁,欲禁不能,退到了淮河岸邊,剛要收集散兵,欲回身再戰,不料漢軍已經追至,無數散兵跳水逃命,但水深流急,多被淹死河中。英布渡到對岸,隨兵已不過千人,哪裏還敢還都,遂向江南逃去。
高祖見英布敗逃,料他已勢窮力盡,派一支人馬追殺英布,自往故土,省視父老。
英布奔到洮水,又被漢軍追上,經一場廝殺,身邊所隨不過百餘人。正走投無路間,忽接到長沙王吳臣送來的一封信,說已知敗亡之事,令他隨送信人來長沙避難。
吳臣即吳芮之子,芮病故後,由臣嗣位。因布娶芮女,所以布、臣乃為郎舅親。臣先聞英布反,後又聞其敗,因怕布罪禍及自己,遂起殺布立功之意。他設下埋伏,令人前往召布。
英布信以為真,遂改路前往,行至番陽(今江西波陽縣東)茲鄉地界,天色已晚,尋一民舍住下。
吳臣知布必過此地,早已在民舍周圍設下伏兵。
夜半,優兵突起,英布猝不及防,被殺身死。
臣聞英布已死,令人割下首級,往獻高祖。
時,高祖已臨故土,沛縣官吏,聞高祖還鄉,預備行宮,盛設供帳,及高祖到來,忙出城迎駕。高祖因其為故鄉官吏,格外看重,令他前行,引駕入城。
城內,香花載道,張燈結彩,百姓扶老攜幼,夾道歡迎,猶如節慶,熱鬧非常。高祖衣錦歸鄉,本就高興,見此場麵,更為心悅。進入行宮,即令父老子弟,一齊進見。片刻間,行宮大廳上,跪滿了人群,高祖令其起身,不必多禮,並傳令備下酒宴,高祖在上,父老子弟分坐兩邊,開懷暢飲。高祖邊飲邊詢問家鄉情況,父老爭先回答。酒過數巡,高祖飲得歡喜,當即選得兒童二百二十人,令其排列廳上,唱歌助興。兒童滿口鄉音,咿咿呀呀唱了起來。高祖聞童音,望稚臉,一時忘了所有煩惱,處於一種天真無邪的氣氛之中。聽得歡心,遂令左右取築放在麵前,親自擊節,信口作歌道: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罷,命兒童學唱。孩子們記性好,一教就會,且抑揚頓挫,婉轉好聽。高祖聽得高興,走下座來,邊和邊舞。耳聽歌聲,目睹這熱烈的場麵,高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戎馬生涯,頓時悲感交集,落下了幾行老淚。父老子弟見高祖忽然喜中生悲,都停止了歡笑,以不解的目光投向高祖。高祖見狀,頗為感慨地說: “遊子悲故鄉,乃為人之常情。朕雖都關中,萬歲之後,朕魂仍依戀故土。且朕起自沛公,得除暴逆,遂有天下。自此,沛地就是朕的湯沐之邑,豁免賦役,世世如此!”
父老聞言,皆伏拜於地。高祖今起身歸座,飲至日落,方席散人歸。
翌日,高祖令召親故老嫗,及酒肆武負、王媼等人入宮歡飲。鄉中婦女都不太懂拜謁之禮,草草拜畢,遂依次入座。高祖與其談到往昔之事,大家都七言八語說個不休,其中武負、王媼道: “當年陛下飲酒肆中,我們就看到陛下身現龍形,想陛下將來必貴,今果如此!”
高祖聞言,忽記起還欠人酒錢,至今未還,不由好笑,當即說道: “朕微時,常往叨擾,今特賜你二人黃金千兩。”
說著,令人將黃金送上。
武、王二人,從未見過如此多的錢,忙跪拜謝恩。
如此,且笑且飲,不覺又過一日。
十餘日後,高祖欲起駕還都,沛中父老固請再留。高祖道: “朕此來人馬眾多,父兄供給不起,若再留,豈不連累你們?” 說完,下令起程。
高祖起程,全縣皆空,沛中父老不忍相別,都備肉酒,往境西餞行。高祖感父老厚情,又令暫設行帳,與眾同飲。一晃又是三日,決計與眾相別。父老複頓首請命道: “沛受皇恩,幸免賦役,唯豐邑未得沐惠,還乞陛下哀矜!”
高祖道: “豐邑,是朕生長之地,豈能忘記?隻因往昔雍齒叛我,豐人助齒,負朕太甚,既有父老固請,也同沛地相同,免其賦役吧!”
父老再行叩謝。高祖遂登車向西而去。
沛中父老回到城中,同感高祖恩惠,遂在行宮前建起一台,號為歌風台,清袁子才有詩雲:
“高台擊築記英雄,馬上歸來句亦工。
一代君民酣飲後,千年魂魄故鄉中。
青天弓劍無留影,落日河山有大風。
百二十人飄散盡,滿村牧笛是歌童。”
高祖車駕行至淮南,接連收到兩次喜報:一是長沙王吳臣,遣人獻上英布首級。高祖經驗屬實,頒詔嘉獎,令使帶回;一是周勃斬陳 議 於當城(今河北尉縣東),悉定代郡。高祖詔令班師回朝。 英布已死,子劉長已可就國鎮守,唯荊王劉賈死後,無子嗣位,特改荊地為吳國,立兄仲子劉濞為吳王。
劉濞本為沛侯,年方二十,臂力過人。英布反,濞從高祖征討,殺敵甚眾,屢立戰功。高祖因吳地輕悍,須用壯王方能鎮懾,故立濞為吳王。
劉濞被封,已拜領印綬。高祖細觀其相,見麵隱獷悍,暗浮殺氣,不由後悔起來,但詔令已下,不好收回,便倀然道: “朕觀你有反叛之相。”
劉濞聞言,嚇得忙伏首在地。高祖用手撫其背說: “漢後五十年,朕料東西有亂,莫非就應在你的身上?你當念天下同姓一家,慎勿反,切記!切記!”
劉濞連連叩首,口說不敢。
史書為後人所撰,已知劉濞日後謀反,故有劉邦預言之語,為此,劉邦所說,皆史家附會之詞。
十一月,高祖車駕過魯,遣官備具太牢,親往祭祀孔子。爾後,因箭傷複發,車駕直接駛往關中。
至此,主要異姓王皆已鏟除,手法雖欠磊落,但確對漢初社會穩定,起到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