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時分,先前遣去的第一撥兵卒歸來,講述訪探見聞,告知楊、石,已將楚家內堂查勘,二老被褥淩亂,生郎被褥整齊,似是沒有睡過。
楊雄不解,石秀對楊雄密言:“哥哥,我觀這樁案凶手非別人,正是生郎!”楊雄驚道:“卻是為何?”石秀道:“且聽弟慢慢道來。餘婆說昨天珍珍家有兩次吵鬧,霍仲煌隻知其一,第二次是兀誰?即是吵鬧,為何‘壓著聲兒’?定是怕羞,唯恐別人聽見。霍仲煌一來臉厚,決無怕羞一說,二來生性跋扈,豈肯低聲?故此人非他,而是家人。又,珍珍死於戌、亥時,霍仲煌亥時末刻才至,這當兒至少有一個時辰,足夠凶手吵鬧、殺人了。再者,我觀楚源一家,神色陰晴不定,似要逃避或掩飾甚麼,殊異於尋常苦主。一家三口無精打采,為何一夜未睡?老倆口被褥淩亂,兒子被褥整齊,據此推測,當是生郎在二老入睡之時離家,殺人後返回,告知二老實情,全家登時大亂,故一夜無眠。”
楊雄歎服之餘,問:“生郎為何要殺親姐?”石秀歎道:“弟遣兵卒探訪,適才來報,此奸夫淫婦為人甚是不堪。霍仲煌平素折辱楚家,致生郎懷恨。昨日竇氏、生郎來看珍珍,受了委屈。生郎氣忿不過,瞞著爹娘來理論,初時小聲,孰料珍珍無理反倒高聲,生郎遂怒而殺之。”
第二撥兵卒已在楚家搜出小刀、血衣,刀在井中,衣在灶下。楊雄便要揪出生郎來審。石秀卻道:“楚源惟此一子,彼若拚了老命與官府力爭,也是件不爽利之事。小弟有個計較。”晚間飯畢,傳令:血案已斷明,霍仲煌因奸生忿,殺害楚氏,即便問死罪。楚源一家無罪,釋放。
楚源三人謝恩離去,懷著滿腹心事,迤邐踏上回家之路。時已夜半,月色清冷,照得樹影投在地下如同張牙舞爪的妖怪,頭頂驀地傳來幾聲梟啼,三人總覺身後有一身影若即若離,不由心中發毛,加快腳步,步履卻更加蹣跚。
踅至一空闊處,冷風一緊,斜刺裏撞出一名著白衫的女子,長發掩麵,口角流涎,睜眼朝這壁廂呆看。三人頭發立時奓了,卻待繞行,那女子開口道:“爹、娘,帶挈女兒一同回家!”分明是珍珍聲口。三人嚇得魂飛天外,目瞪口呆。女子還要走近,楚源道:“女……女兒,陰陽有別,再來則甚?明日爹爹設醮超度你。”
“珍珍”慘然道:“冤仇未報,心有不甘!”竇氏哭道:“娘勸你莫要行得不正,冤孽到底從這事上來,好歹有人頂缸,這便了局罷!”“珍珍”哭道:“恁地,孩兒也罪不至死,今死於至親之手,怨氣難平!”忽地嘴角一咧,桀桀笑道:“要麼帶女兒回家,要麼生郎與女兒同去!”怪叫一聲,五指箕張,伸手來拉生郎。楚源、竇氏大驚失色,去扯“珍珍”的手,哪裏扯得動?竇氏大哭:“我已失一女兒,卻不願再失獨子。生郎殺了你,教他來生再償你命罷!”
此言一出,四周窸窸窣窣,草棵裏竄出十多人,都舉火把。“珍珍”也不瘋癲了,走近這些人身側。楊雄、石秀,雜在人叢中,喝令教將三人綁了。楚源見狀,內心洞然,長歎一聲,頹然坐倒。
眾兵卒將楚源三人拘捕。那貌似惡鬼附體的女子原來是扈三娘假扮。楚源三人見鐵證如山,便不隱瞞,一五一十將真相道出。
那日,竇氏、生郎去看珍珍,竇氏受辱,一路哭回了家,生郎惱怒萬分,定要回去理論,竇氏、楚源知他年少魯莽,恐惹出禍來,拚命阻攔。當晚二老早睡,生郎卻在自己屋中悶坐,晚飯後看看天黑,便袖了家中削竹篾的小刀,翻出窗戶,直奔珍珍家。其時珍珍兀自為霍仲煌留門,生郎闖進,橫加質問,珍珍撒潑放刁。二人廝罵得愈恨,生郎氣極,照她脖子就是一刀,眼見得珍珍活不成了。生郎驚恐萬分,翻窗逃回家中,戰戰兢兢將實情告知爹娘。楚源夫婦驚懼之餘,便思保全獨子,連夜藏了刀子、血衣,也是合當有事,此時餘婆著人來報知苦主,楚源夫婦臨走叮囑生郎,切記躲避、搪塞,自己在府上咬定凶手就是霍仲煌。一家人費盡心機卻是徒勞,最終是禍躲不過。
生郎殺人有罪,然事母純孝,其年尚幼,其情可憫,斷個刺配遠惡軍州。楚源、竇氏欲嫁禍他人,斷個流放。霍仲煌無殺人情事,然通奸釀禍,著實可恨,斷脊杖三十。楚家好好一個家室,便如此殘敗了。楊雄、石秀審理畢,皆嗟歎不已。“賭近盜,奸近殺。”二者絲毫不沾,便是一生太平人家。為世人誡。
此乃楊雄、石秀斷公案事,不可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