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柏勃然大怒,道:“姓樊的見某初戰告捷,便喚那老狗回山喝尿!沒了副將,怎攻東寨?西寨得來容易,焉知非計?”軍師姚異是樊近仁親信,樊近仁命他守西寨即有不當兵鋒之意,見初戰告捷,便不願教他受軍中風霜之苦,即刻喚他回山,卻兀自教徐柏、杜微臨敵。
小校見徐柏發怒,不敢則聲。片刻,徐柏長歎一聲,道:“目下用人之際,副將乃某臂膀,實難舍棄。可教嚴玦一人前往。就此回罷。”小校依言回山稟報去了。
徐柏、李玉遂整修寨柵,更換傷馬,嚴防官軍奪寨,一壁廂與杜微、嚴玦計議攻打官軍東寨。一連數日兩軍未曾接戰。
這日徐柏正在操演,忽小校來報,其妻寧氏、幼子浩然為官軍所縶。徐柏立即麵無血色,眼前發黑,幾欲暈倒。人之至愛莫若妻兒,妻子、兒女以延宗祧,擔負身家的寄托與希冀,故視妻兒比性命還重,此乃人之本性。大凡武將上陣視死如歸,家人有失卻極易亂了方寸,便是此故。當下徐柏憂憤莫名,內心更有一念憤慨:若自己守山,斷無此事。憤懣之際,反心漸萌。
徐柏之妻兒怎被官軍所擄?插敘一段。
楊雄、石秀連日將豬肉送至白虎山,和充雜役的小頭領焦乙廝混得熟了,有時焦乙下山采買物事,二人結伴下山。言語間談及做甚差事,焦乙道:“二大王夫人喜好珍珠,但有應著時節的,便著小可去買。”石秀乖覺,暗記在心。思謀了一條計策,言於呼延灼,呼延灼連讚“妙計”。
石秀次日再與焦乙做伴下山,於路閑談珠子,忽道:“珍珠鋪麵兀自不少,好貨卻難。”焦乙也歎道:“買了中上的對付,夫人不樂,小可也受責罰。好貨自然有,隻是沒個內裏人幫襯。”石秀道:“貴人們的東西,原也不懂。小可卻有個堂姐,在珠商錢大官人家做生活,收蚌、洗珠,打理鋪麵,也能見到稀罕物事。”焦乙眼睛一亮,道:“相煩阿姐帶挈則個,夫人隻管要好的,銀子不在話下。”石秀允諾了。進城後焦乙要相請吃酒,石秀婉言謝絕,小跑著找“阿姐”去了。
翌日,焦乙早早來尋石秀。石秀使個開眉展眼的眼色,焦乙暗喜:“有戲。”見生意興隆,楊雄、石秀吆喝忙亂,便站在一旁耐心等待。忙了一歇,肉已所剩無幾。焦乙湊過來問:“怎地說?”
石秀故意避開楊雄,至一幽暗處,從懷中掏摸出一個囊,小心翼翼解開,捧出一顆珠子,焦乙細看,渾圓無瑕疵,玲瓏剔透,光華灼灼,且較平常珠子為大,顯是上品。大喜道:“阿姐恁地四清六活!”石秀點頭道:“阿姐原本囤著,本待貨與個官人,牟個好價,怎奈拗不過小弟央求,便鬆了手。但教作速回她銀子。”
焦乙笑道:“這個容易,你我就此上山,教你帶銀子回來。”石秀便即整頓十多扇新鮮豬肉,套兩駕馬車,二人吱扭吱扭上山,分往後廚和二大王夫人處去了。
豬肉交割甫畢,焦乙喜滋滋地趕來,見麵就道:“夫人說確是好珠,收下了。”將一大錠銀子塞到石秀手中,足足五十兩。又笑嘻嘻道:“有些賞錢,相請阿哥吃酒。”石秀笑笑謝絕。焦乙道:“卻是還要相煩,阿哥休怪。”石秀問:“還是珠子?卻沒更好的了。”焦乙笑道:“不瞞阿哥,適才這囊珠,好雖好,夫人瞧出有個點,核兒也大了些,不似個天然生成的。”石秀心想:“這婆娘精細。”笑道:“阿姐處卻隻有這個了。”
焦乙道:“兀誰不知錢大官人是海州天字第一號珠商,他家賽似龍宮,還愁龍王爺沒寶哩!隻是好貨還得人踅摸。”石秀道:“罷,再找阿姐便是。”焦乙笑嘻嘻唱個大喏。
隔了兩日,石秀將出一囊珠與焦乙,焦乙興衝衝地去了。半日回道:“珠是好珠。夫人挑剔,說比前一個不差,隻是色澤暗些兒,隻能映出六七分人影,還有更好的麼?”石秀又兜攬了。如此反複了七八日,幾乎天天將新珠拿來。夫人細致得很,每次甚為喜悅,卻也難有十分滿意。
直至這日,焦乙忽道:“若夫人相請阿姐上山看珠,不知肯否?”石秀暗道:“來了。”口中卻說:“多有不便。”焦乙道:“阿哥打個問訊也好,夫人隻想與阿姐當麵見教。”
次日,石秀言說阿姐情願,隻是婦人行走不便。焦乙大喜:“好說!”立刻整頓車馬,隨了幾個伴當、婆子,來城內邀請阿姐上山。
一行人揀坡緩處走。樊近仁守山本不森嚴,守把關卡的小嘍羅見來的非販夫即女流,又有焦乙帶路,自然不放在心上,故一路暢通。一頓飯光景到了二夫人住宅,見門垂翠柏,鬆竹冉冉,好個清雅所在。阿姐入室,與寧氏彼此相見,都見對方人物齊整,便心生相惜之意,一時挽手並肩,姐妹相稱,聊得不亦樂乎。
你道石秀的“阿姐”是誰?正是那芙蓉模樣、軍中女將,一丈青扈三娘。
扈三娘將近日強記的珠子門道與寧氏談論,小心翼翼,生怕露怯。盤桓了半日,起身下山,寧氏頗有不舍之意,叮囑再踅摸好珠子來。
扈三娘又連日攜珠上山,寧氏人心無盡,一心惦記著將龍王毓冕冠上的寶珠摳下來耍子。扈三娘見火候到了,道:“明日出海的珠商回來,定要一早開個行市。奴奴為錢大官人打理生意,不能來了。”寧氏有些惋惜,有些猶豫。扈三娘道:“若有好貨,定當奉敬。叵耐海商規矩,自己的伴當不得在歸海時截買貨物,生恐不能待價而沽,削減利潤。姐姐何不親去?自有奴奴引著、幫襯著,頂好的貨怕不探囊取得?”
寧氏聽了這一席話,心癢難搔,耳畔卻又響著夫君下山前的叮囑,切不可離山雲雲。想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將它拋進了爪哇國,遂抱著兩歲的幼子,攜幾個仆從、丫鬟,興致勃勃下山來。
寧氏進城,直奔錢氏珠寶行,卻未見到預想的繁忙景象。正在納悶,瞥見扈三娘在櫃台後操持,心中一喜,走過去說話。扈三娘低聲道:“權借一步。”領她母子倆大寬轉地踅進一個院落,寧氏入室便被幾名女子所縶,動彈不得,伴當和丫鬟也被一索子縛了。寧氏見她們身著官軍服飾,嚇得魂不附體。扈三娘笑盈盈地道:“姐姐莫怕。奴奴本是知州張相公治下步兵提轄,得罪休怪。”寧氏這才知道著了人家的道兒,無奈反抗不得,悲歎一聲,頹然坐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