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柏得知妻兒陷於敵手,立即遣使去討官軍回話。少時呼延灼回信,略曰:
楊柳枝青,紅蓼花繁。固步東山一隅,難睹海州美景。惜哉!故,遣賤屬至貴山,邀尊正降州衙。遊園賞景,無市井絲簧之亂;玩珠弄玉,皆衙中女眷相陪。
樊賊愚嚚,迎風香臭猶不辯;足下聰穎,隔世得失亦能知。彼與公共處,若兼葭倚玉樹,瓦石傍金珠。彼賊豕性,僅知啖肉屙屎,寧知賢達之心?閣下賢明,無路出將入相,空懷青雲之誌。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仕。何若招安致仕,共圖報國?某當力諫赦罪。公亦闔家團圓,共敘天倫。
徐柏覽畢,哭笑不得。明白書中所言惟有二意:要挾,勸降。隻覺梁山舊部究竟是賊寇心性,一味惦記這偷雞摸狗的下賤勾當,連書信都寫得油腔滑調,心中頗存輕視。
此時,樊近仁又傳令攻打苦竹寨。樊氏明知其妻兒被擄,卻全無憐恤之意。既然官軍尚未“今不急下,欲烹太公”,不必多言,戰而已。樊近仁教出戰卻不予增兵,徐柏即日隻得留下副將李玉留守青石寨,自己整頓軍馬來襲苦竹寨。
匪軍來襲,穆弘迎戰,穆春、李忠分立左右,兩陣對圓。門旗開處,徐柏屬下一名偏將挺槍來戰李忠,戰了十幾合,李忠不敵,撥馬回陣。徐柏冷笑:“甚麼‘打虎將’,明明是個打貓的花木瓜!”穆弘大怒,策馬來迎,不及十合將賊將戰退。徐柏暗暗喝彩:“不愧是‘八驃’之一,有些手段!”驟馬來戰,頓時廝殺得難解難分。徐柏見穆弘不時側目偷覷身後,似有掛礙。略想,恍然大悟,他不願在兄弟穆春麵前敗陣,如此可見其怯。
徐柏精神越發抖擻,穆弘抵敵不住,返身而逃。賊軍令旗一指,掩殺將來,官軍大敗。徐柏奪了寨柵,其時夜幕已降。
軍士點視輜重,見寨中糧草極少,草垛、木柴卻囤得滿滿。徐柏心疑,掀草一看,底下果然是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驚呼:“中計!”
話音未落,火箭蝗群般從外麵飛進,寨柵到處起火。寨柵外喊聲大至,徐柏大驚,登高一望,見密密層層盡是火把,三路人馬齊來劫寨,正北是樊瑞、項充、李袞,正東是穆弘、穆春、李忠,西南是呼延灼、韓滔、彭玘。賊軍一時衝不出去,隻得手忙腳亂地滅火。廝殺了一個時辰,樊瑞撤矣。徐柏兀自被呼延灼、穆弘兩枝軍圍著。
混戰時徐柏已派小校回山求援,聲稱十萬火急。樊近仁仰躺於榻,氣定神閑,兩侍女分濯其足。小校來求援,待其講畢,笑道:“徐柏忒不濟事。”小校見他不動,隻得跪下:“懇請大王救援。”樊近仁兀自沉默不答,仰著臉昏昏欲睡。小校隻得回報徐柏。
徐柏大怒:“不道得要見死不救?”又催人上山求援。此間有極崎嶇的一條小道通於山上,外人不知,隻有探馬往來其上報信。如此幾番,樊近仁隻推:“官軍沒甚可畏,相持些時,必自退。”再催緊了,樊近仁道:“天明去罷。”小校有心大喊:“天明晚矣!”但此時樊近仁已擁小妾入懷,再聒噪須得小心腦袋,遂忍氣吞聲打馬奔回。
徐柏聞報,頓覺心底時常蠕蠕而動的一團熱氣霎時散得無影無蹤。憶及曩日流落至海州,為樊近仁所納,見他言辭爽利,精明強幹,且識賢重義,頗有幾分胸襟。遂心生敬重,推心置腹,自認得一知己。然而日久見人心,樊近仁實則一池中濁物:愚蠢、貪婪、好色、虛偽、狹隘,胸無雅量,更無大誌。徐柏念其於己有恩,也就隨他去了,二人漸趨疏遠。甫一經事,此人之不堪更顯,全然不顧兄弟死活,信義全無。
正在愁悶,小校來報,先前所占的青石寨,被樊瑞乘虛奪了,李玉陣亡。徐柏周身如落冰窖,然而灰心喪氣之餘,須思自救。腦海中念頭電轉向誰求援:西寨姚異、嚴玦若來,觀此情景,官軍必乘虛襲擊西寨,不可;白虎山之東有一支人馬嘯聚,為首的大王有些義氣,但官軍圍寨,無人可出去報信;西路亦有一處,似成氣候,但路途遙遠,恐難知情,其首領張道塬又與白虎山上之人無一深交。思來想去,念及朋友無情,妻兒陷入羅網,自己又命懸一線,越發沒撩沒亂,心想此時唯有強行突圍,軍中數千兒郎生死由天。
軍中梆聲一響,便是二更。忽聞寨外喊殺聲大起,徐柏心中一緊,暗道:“官軍總攻矣。”欲疾步出帳,卻與飛奔來報的小校撞個滿懷,那小校喘著氣道:“小……小的有罪,有罪!”徐柏擺手教報,小校道:“有……有人來救!”徐柏睜大眼,半信半疑,出帳去看。但見正西一彪人馬與官軍殺成一團,來路還有大隊馬軍聚合轉動,觀其情形,怕不少於三千人馬。
徐柏又驚又喜,來不及細想這是何方神聖,立即綽槍上馬,大吼:“義軍來援,白虎山的好漢們,隨我突出重圍,生死在此一戰!”士兵個個奮勇,緊跟徐柏突圍。大寨內外舉火如星,喊聲如潮,四支人馬攪在一起廝殺,霎時血流成河。
徐柏鐵槍在手,指東打西,殺出一條血路,向東奔了十餘裏,勒馬收韁,身後己兵與援兵洶湧而來,援兵隊伍絲毫不亂,亦無喧囂,端的是一枝勁旅。為首一將在馬上拱手道:“徐兄別來無恙!”徐柏定睛一看,真個是那西路的張道塬!慌忙滾鞍下馬,拜伏在地。
張道塬躍下馬來,扶起徐柏,哈哈大笑:“賢弟莫跪,一跪便膿包形了。俺們連日打劫官軍,今番方逢著這般大廝殺。快哉!”徐柏道:“小弟無能,慚愧!”張道塬看著徐柏雙目,微微點頭,道:“不必多言,某亦知情。”二人就此草草打個問訊,點視兵馬,約有二千人突出重圍,三停中一停帶傷。略略整頓,直奔白虎山。此時東方已然發白。
幸好沿路無官軍攔截,到了白虎山下,小嘍羅向山上射出號箭。須臾寨主傳令:白虎山人馬上山休整,張道塬須將自己的人馬屯在山下,隻身隨徐柏上山。徐柏眉頭一皺,暗忖樊近仁此舉著實無禮,張道塬卻麵帶微笑,似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