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患即平,呼延灼、秦明等大將便多了幾分閑暇。安寧時節易過,轉眼黃菊麗、賓鴻至,已是大宋宣和四年初秋八月。這日秦明閑來無事,約呼延灼同去城南茶肆敘坐。小二將團茶碾碎,沸水衝下,用茶匙“叮叮”攪動,那茶湯便水乳交融,人稱“咬盞”,是個上乘的吃茶法兒。呼延灼和秦明呷茶慢飲,窗外微風吹入,拂在麵上清新涼爽,二人心想,人生貧則遠離戰火,富亦不必苦覓封候,但得此刻愜意足矣。
台上一名老者正在說評書,見他須發花白,荊簪束發,著一領幹淨樸素的布衣長衫。他啜一口茶,小竹棍輕敲小鼓,唱道:
“昨夜秋風入漢關,朔雲邊月滿西山。更催飛將追驕虜,莫遣沙場匹馬還。”
小鼓遽停,打開折扇,道:“這首《軍城早秋》,為唐代詩人嚴武所作,盡言為國征戰、克敵製勝之豪情,壯哉!古有嚴季鷹西征安定蜀地,今有宋公明北伐大戰契丹。”一聽梁山舊部征戰疆場,呼延灼、秦明精神一振,聚精會神細聽。
“適才說到遼國皇帝耶律淳病死,大宋天兵在河間府整頓增兵,再次北伐。中有破遼都統製宋江麾下精兵強將,殺敵無數,教北人喪膽。話說這日大刀關勝渡白溝河,大戰遼將蕭雪郎。關爺縱赤兔馬、挺青龍刀,大喝:‘呔!吾乃上將關勝,奉命收複失地,賊將早降免死!’蕭雪郎大怒來迎,兩人一場好殺:
五虎關將軍,番將蕭雪郎,相逢白溝河,奮威各逞強。漢將提兵來征討,番人守禦奔波忙。那一個,鐵骨朵起殺氣揚;這一個,青龍刀落耀寒光。關爺提刀力千鈞,番將奮力忙抵擋。飛砂走石,日月無光。這個說:‘燕雲失地趁早還!’那個說:‘趁火打劫休猖狂!’武勇的關將軍,凶惡的蕭雪郎,刀來錘往不留情,一心要彼把命喪。
鬥到間深處,關爺使個‘帶’字訣,格住蕭雪郎的鐵骨朵往懷裏一帶,蕭雪郎手不由人,上身前傾,關爺轉過刀鋒,寒光一閃,番將之頭落於馬下!此乃關爺祖傳的‘拖刀計’,焉能躲過?正是:犬豕哪堪共虎鬥,魚蝦空自與龍爭!”
聽至這裏,茶肆內二十多號人暴雷也似喝彩,掌聲洶湧澎湃,呼延灼、秦明眉花眼笑。一人大聲問道:“先生,你說關勝將軍的拖刀計是祖傳,其祖是兀誰?”老者答道:“蜀漢壽亭候,武聖關二爺是也!”掌聲再起。
老者神采飛揚,“啪”地一拍醒木,道:“我大宋上將勇能臨陣斬將,智足設謀鬥計。話說燕京地方團練二萬來戰天兵,林衝、董平接戰。見敵眾我寡,遂依計而行,林衝佯敗,引遼兵至草灘廝殺,當晚夜雨瀟瀟,草滑難以立足。林衝、董平率一萬二千輕騎,馬蹄裹以皮革,深夜突襲,遼軍大敗。董平單手生擒一番將。遼兵來救,董平將他縶定在馬背,奮起雙槍,使出那神驚鬼懼的武藝,殺出重圍!正是:匹馬單槍建奇功,不啻當年趙子龍!”喝彩聲、掌聲大作。
一個後生“謔”地站起,問道:“董平把番將擒住,得用一隻手。又怎能‘奮起雙槍’?兩隻手不夠用啊!”先生一怔,笑道:“大概是一隻手使了雙槍罷,嘿嘿,小可又沒親見。總之董平乃我大宋英雄便是。”眾人哈哈大笑。大家聽聞宋人收複失地,心情歡暢,自然無心去計較細節。
呼延灼、秦明也笑,忽覺身後有人,轉首一看,見張叔夜著一身布衣,拈須微笑,身後站著長子張伯奮。二人忙要施禮,張叔夜小聲道:“免了,休打擾了大家興致。”遂坐下一同觀看。老先生說得興奮,將北方的戰事描述得更加引人入勝。張叔夜等四人直聽至“話本說徹,權作散場”方回。
秦明晚間多飲了些,睡下頗覺焦躁,回憶起日間所看評書,甚是有趣。腦海中忽然泛起一個念頭,揮之不去。秦明性急之人,有了想法便按捺不住,當下便難以入眠,恨不得立即披衣起床。但夜色已深,隻得強自忍耐,決定天明去找張叔夜請纓。
翌日,秦明麵見張叔夜,上茶,禮畢,言道:“北疆戰事甚烈,末將願請纓前往,請恩相卓裁。”張叔夜讚道:“閣下不貪圖安逸,為國請戰,真良將也。某服賢弟之勇,亦服賢弟之忠。”秦明問:“此次北伐的統帥還是種經略否?”張叔夜搖頭,答:“白溝、範村之役失利,童貫參了一本,將罪責盡數推於種師道、和詵,聖上將二人貶謫。種師道責授右衛將軍致仕,和詵散官安置。今番北伐依然是童貫、蔡攸統領,隻是教劉延慶、劉光世父子做了都統製、副都統製。”
秦明未解張叔夜此話何意,謹言道:“劉延慶世為將家,征戰西夏,又跟隨童貫南平方臘,武略應當不差。”張叔夜道:“某觀遼國氣勢未衰,恐急切攻不得。隻是皇帝駕崩,蕭德妃主持國政,國內擾亂,攻之倒也不失先機。”忽然轉臉莞爾:“聽伯奮說,吳用、李逵去燕京見到了天錫帝,天錫帝沒多久就病死了,敢情是被吳用耍弄死的?”
秦明笑道:“宋遼邊境一帶確有傳言,皆道天錫帝對天祚帝心懷愧疚,終日淒惶,適有高人進宮,感閻君臨凡,闡明前世因果,方才大徹大悟。”張叔夜道:“傳言乃市井百姓矯飾,不足為信。然吳、李二人隻身潛入虎穴,又全身而退,真義士也。若我南朝軍民皆有如此骨鯁之氣,大宋豈懼蠻夷?”眼望窗外,眼神顯得有幾分迷離,惋惜中透著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