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條黃影旋風般掠近,卻是魯智深,揮舞禪杖,指東打西,猱身滾至門下,吼道:“哥哥快走,此處有灑家抵擋!”深吸一口氣,大喝一聲,雙手托住千斤閘舉過頭頂。遼軍驚詫萬分,著實難信世間竟有此等好漢,霎時千百隻刀槍指向魯智深,羽箭也紛紛飛來。項充、李袞使蠻牌格擋飛箭,秦明、董平、花榮、徐寧衝出城門。遼軍發了狠,由三麵蟻聚而來,幾乎要將宋軍擠死,宋軍左右回轉都難,兵卒不斷死傷,情勢萬分危急。
忽聞人喊:“哥哥休慌,小弟來也!”一員宋將突至,紅纓鐵甲,虎背熊腰,雙手緊緊握定“帥”字旗,將碗口粗細、三丈長短“帥”字旗竿舞得“呼呼”地響,左一掃,撂倒一片遼兵,右一擊,拂開一條道路。遼兵東倒西歪,行伍大亂。眾人觀看,此將乃掌旗使險道神鬱保四也。
宋江、吳用大喜,由呂方、郭盛、孔明、孔亮簇擁著,飛奔出城。林衝、黃信、孫立殿後,緊緊護住魯智深,宋軍呼喇喇地湧出城去。
遼軍氣急敗壞,索性來圍攻鬱保四。鬱保四頃刻渾身是箭,站立不穩,回頭眼望智深,氣喘籲籲地道:“小弟做了一世強盜,空負九尺身軀。今番為大宋、為公明哥哥而死,才算頂天立地……”話未說完,仆地而斃。智深渾身著力,說不出話,隻是默默流淚。見最後幾騎衝出了城,把腰一趁,向上猛地一推千斤閘,閘一離手,飛身出城,身後千斤閘轟然落地。
宋江聚集殘兵敗將,發足南奔,一口氣逃至安次縣。天色微明,見遼兵沒有追來,便下馬在此休整。數了數,殘兵不足五百。此地百姓倒也淳樸,見宋軍淒慘,便取出饊子、油餅、粉粥給他們吃。此乃宋軍三晝夜以來第一餐,兵卒們可怖的吃相把百姓驚得撟舌不下。
一名老者道:“夜間也有將士來歇宿,與汝一般裝束,不知可曾相識?”遂引宋江來到一處農宅,掀簾入內,滿室熱氣氤氳,爐上熬著草藥,楊可世上身精赤,正在包紮傷口。見宋江到來,悲喜交加。其時郭藥師也在安次,此人疑心很重,獨自住在林間的一戶草房裏,門首晝夜有侍衛守把。
經飲食、小憩,宋軍回至涿州,切待稍歇,派去傳信給劉延慶的探馬縱轡奔回,言道,郭藥師、楊可世的戰馬為遼兵所獲,蕭幹將其全甲披掛示於兩軍陣前,聲稱:“宋軍全軍覆沒,郭藥師、楊可世戰死。”很多宋軍信以為真,惶懼不安。劉延慶急欲索要郭藥師手書,以證明郭、楊未死,以駁斥謠言,安定軍心。
宋江聽聞,冷笑道:“劉都統製忒也迂腐。失馬即是落敗?遼人蠢笨伎倆隻能哄騙小兒。以馬撞騙,焉知真假?可不予理會。抑或當麵斥之為假,以安軍心,何必來索手書?一索手書,便是心裏虛了。焉知手書真假?恐怕有些見識的兵將亦不以為然。即使手書為真,唯知郭藥師未死而已,豈知宋軍不敗?”吳用見宋江連續質疑,渲泄鬱結於胸的情緒,惟以長歎回應,心想,宋江所言卻也不無道理。
兩日後,郭藥師命大將甄五臣、張思政守涿州,自己與楊可世南趨雄州,往見童貫複命。童貫恐涿州有失,增派兩千馬軍往戍。宋江率數百殘兵趕赴瀘溝河大營,繼續作戰。其時乃大宋宣和四年十月二十七日。
且說遼軍死守燕京三晝夜,末了“關門打狗”,消滅七千宋軍和兩千餘漢民,軍威大振。雖然代價沉重,然國祚不滅,朝廷酒筵慶賀。一壁廂撫恤將士、修繕城池,不提。
許多宋軍將士被俘,遼軍為立國威,多數立斬。耶律大石遍閱諸將,忽見兩人沮喪木訥,軟塌塌倚牆跌坐,全無英雄氣概。取過名冊來看,二位便是:趙端甫、王洧。大石有意試探,派悍將石漣壽來耍弄二人,自己在暗中觀察。
鐵鎖“嘩啦”作響,牢門打開,石漣壽昂然踱進。趙端甫仰視,見來人膀大腰圓,麵相猙獰,一雙凸目凶光如炬,頭裹一方白布兀自滲出血跡。不覺心驚。石漣壽像喚狗也似喝道:“咄!”二人渾身一震,趙端甫連忙磕頭,王洧垂首跪坐,眼望地麵,不哭不笑皮肉不動,一副僵冷木訥神情,眼神透出驚懼與慌亂。
石漣壽問:“兩個蠻子,想死還是想活?”趙端甫道:“將軍開恩,小人想活!”石漣壽點頭哼道:“識時務者為俊傑,若為我朝出力,榮華富貴十倍於南國。”頓了頓,大聲道:“那不則聲的便是不想活了。”作勢招呼兵卒來押。王洧臉色大變,直起腰道:“非也,非也!”石漣壽冷笑道:“你叫王洧?你陰著個臉不哭不笑不則聲,魔家還以為你要做烈士哩!膽氣不濟,要降早說,免得大家費事。”
王洧遭奚落,麵上竟無慚色。大石見他目不視人,神色陰冷木然,帶著幾分惶恐與錯愕,恁般愚蠢模樣,定是平素裝腔作勢慣了,此時雖然嚇煞,亦是不便張口。其人恐怕一頓鞭子、幾句危言恫嚇就會原形畢露。忽然想起朱武所說,此人懦而不善,心術不正,此刻沒準內心正在慶幸自己還可活著,至於“節烈、忠義”,那是這類小人太平時娛己娛人的說辭,當不得真。
石漣壽踱出門外,趙、王二人支棱起耳朵聽他和大石說話:“形勢不利……”、“南國……重臣,殺不得……”、“暫且關押……”雲雲。雖斷斷續續,尚能聽出大概,二人都不會被殺。
片時,石漣壽進來,王洧臉上已多了幾分堅定與坦然,心中尤其覺得“重臣”二字受用。兩名士兵分別為趙、王係上黑布蒙眼,喝令起身,兩條索子縛了,押將起來。二人坐在馬車上一前一後,不急不緩地隨行了半日,耳邊流水潺潺,又被推進屋內,似乎進了河邊的軍帳。二人背靠背被縛在粗柱上,坐在地下。帳簾一掀,隔著蒙眼布都能感覺到陽光直射,已是正午了。不移時,小嘍羅端來飯食,兩人蒙著蔽眼布瞎吃,咂吧出來是稗子米飯、豆腐、肉糜。午飯畢,兩個小嘍羅看守他二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在二人耳邊聒噪。趙端甫唉聲歎氣,王洧自知性命無虞,坦然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