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中住著個販布的金國人,喚作阿濟格,見魯二遭難,也來問詢。道:“我隨客商南北來往,在河北、山東一帶,常見有梁山人的畫影圖形、緝捕布告,都說‘梁山賊寇,惡貫滿盈,檢舉捉拿,重加賞賜。包庇窩藏,與賊同罪。’為何你們卻將強人當英雄?”謝恒道:“你是外人,自是不知。梁山好漢都是忠義豪傑,隻因世道不濟,報國無門,權且在山寨落草。好漢虎屯雲聚,連東京的趙官家也都不正眼兒看覷,對百姓卻是恩賑有加。你看的都是官府言語,一麵之辭,休得當真。”阿濟格緩緩點頭,似有所悟。
孔學究起身言道:“厲鬼作祟,人人自危,我等卻不能坐以待斃。央浼各位高鄰作個見證,老夫寫個情狀,魯二、謝恒隨去梁山。”隨後,眾人幫魯二草草殯殮了娘子屍首,又湊錢修葺門窗,孔老先生取出文房四寶,蘸墨含淚,寫出一紙訴狀。魯二大哭了一場,與孔學究、謝恒三人迤邐踏上路程。這一去,有分教:等閑街巷起風雷,惡鬼也作階下囚!
卻說那梁山泊一百單八人,自大宋宣和二年四月結為生死兄弟,吉凶相救,患難相扶,嘯聚水泊,在亂世裏開辟得一處桃源幽境。忽一日,朱貴酒店裏來了幾位百姓,聲稱沂水縣人,口中喊冤,含淚下拜。朱貴慌忙扶起,斟茶看座,細細問起原委。魯二一番哭訴,孔老先生呈上訴狀。朱貴看了,不敢怠慢,命小嘍羅開船帶魯二一行上山來見宋公明。
聽得三人講明事情來龍去脈,宋江沉吟不語。要知宋江人稱“孝義黑三郎”,是最忠厚孝廉的人,見山東父老遭逢荼毒,自是義憤,心中籌劃計議。一壁廂擺酒設宴,為眾人壓驚。無奈魯二三人堅辭不受,孔學究道:“非是我等矯飾,家中尚有妻兒倚門盼歸,不敢俄延。”即日拜別,臨行前,謝恒稽首言道:“萬望宋頭領搭救則個,若得降妖除孽,沂水縣百姓永世感懷!”千恩萬謝地去了。
次日天明,幾聲鼓響,眾頭領齊到聚義廳聚會。宋江先將訴狀傳閱。須臾,西山酒店的頭領孫二娘言道:“又是一條人命!酒店過往行人,都說今年沂水縣亡鬼出沒,有的入夜安睡,次日便無頭起床。有的撞鬼,得了失心瘋魔。有的商賈做了生意,回家未幾時,離奇身亡,再看錢財,碎銀變作紙錢。官府卻未能解得一樁冤情,更加世人傳說得神乎其神,沂水百姓,人心惶懼,實是受了不少的冤苦。”梁山四店打聽聲息的頭領朱貴、孫新、李立等人點頭稱是。
宋江起身道:“今夏以來,屢聞惡鬼作祟,為禍地方。輕則失財,重則傷及無辜性命。鬼神之說,且容再議。生靈橫遭荼毒,我梁山豈能視若不見。今日召集眾頭領商議,自是願圖個良策,除卻禍害,也算功德一件,不枉了我梁山‘替天行道’的意旨。”言訖,看著公孫勝微笑。
公孫勝起身言道:“貧道隨恩師羅真人在陀陽山修道,也學得吐故納新、祈雨禳神之術,皆為善待黎民。勘尋風水、治病禳災是道家所長,全無外界風傳呼風噀雨、起死回生的神通。亡靈循人跡作祟的傳言,荒唐駭人,直似文人以筆誌怪。浩然乾坤,哪來惡鬼,貧道亦不能信。”宋江微微點頭。
樊瑞道:“小可是步軍將校,也帶得些牌兵。但逢廝殺,多使煙火、暗器、鈸鼓等相佐,以壯聲勢,偶使得障眼法,也能出奇製勝,因此諢號喚作‘混世魔王’。卻不懂那些詭異的神怪法門。兄弟適才閱覽訴狀,便看出些蹺蹊來。‘墳裏的’似人非鬼,莫不是賊人扮作惡鬼,謀財害命?”
宋江神色凝重,若有所思,問道:“那街市裏,可曾有過喬裝改扮掩人耳目為非作歹的賊人?”武鬆拱手,答道:“小弟在清河縣衙做都頭時,夜間巡查,時常撞見扮作鬼怪的竊賊,,裝神弄鬼,凶頑暴虐,唬得尋常百姓看見也不敢高聲,端的可恨。隻是休教他遇上武二。”李逵跳將出來,吼道:“沂水縣是俺故裏,殺才也敢放肆。若問鐵牛,隻有大斧!”
宋江聽罷,問道:“軍師有何良策?”吳學究道:“除暴安良,是我好漢本色。叵論是人是鬼,便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他一闖。彼為害日甚,遲延不得。今夜可作計較。”宋江點頭道:“軍師所言極當。”當下調遣分撥,差遣一幹頭領下山。史進、劉唐、花榮、李應扮作客商,晚間在縣城打尖,伺機行事;魯智深、武鬆在巷口設伏;王矮虎、扈三娘扮作尋常夫妻,夜間在街麵行走,招引邪祟;曹正扮作更夫;時遷靈動,隱匿四周,相機而動。李逵吵鬧得凶,宋江命他住在臨街最近的客店,卻教戴宗看管,休得吃酒,以免壞了大事。楊誌、索超兩位馬軍頭領,各率五百兵伏在城外等待接應。大家喬裝改扮,避過官府眼線,專待緝捕那墳中之物。當下各各安排已定,趕往沂水不提。
卻說眾好漢埋伏在沂水縣城,一連數日,風平浪靜,連小小毛賊也不曾見到半個。眾人頗覺意興索然,李逵抓耳跺腳,暴跳如雷。戴宗往來山上及時傳送消息,吳用囑咐,切忌焦躁,熬得住無聊與寂寞,方可行此守株待兔之計。
時當仲秋,這晚又是晴天。天際薄雲四散,星辰散碎。微風流動,款款將柳梢撥弄,偶爾入耳幾聲犬吠,又是一夜月明風清。曹正眼睏,呷一口酒,敲響更鼓三點。眼角卻瞥得巷尾身影閃過。曹正暗喜:“今番來也!”卻裝作不知,順大路慢慢跟定。但見那物一襲黑衣,飄忽行走,卻似足不點地。又見時遷似一隻大狸貓般從屋簷踅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