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知名的邪物業已現身。暗夜之中,月光飄飄灑灑,那物身影削瘦,衣衫寬大,行蹤迅疾飄忽,若無風自動,遠看實有幾分可怖。曹正緊隨其後,時遷卻飛簷走壁,覷定黑影,在屋宇間仔細行走。
王矮虎推一輛獨輪車,和扈三娘二人佯作從藥鋪歸來。扈三娘詐作身體不適,坐在獨輪車上,低頭呻吟。二人行色匆匆,眼神卻不得差池。王矮虎心頭一動,街角一處,不知何時已有人影,那人雙肩下垂,步履緩慢,向二人迎麵走來,麵目卻看不真切。二人心頭一緊,暗叫:“提防了!”
黑影飄然走來,在王矮虎麵前站住。但見他麵色煞白,眼神空洞,嗓音沙啞:“動問阿哥,何處有賣刀瘡藥?”聲音冷極,言辭渾如邪物“切口”。王矮虎暗笑:“你爹吃了半世活人心肝,今日倒有野鬼送來買賣。”須窺其意欲如何,也不敢含糊,仔細答道:“往東走兩個路口,北拐,見到幌子的便是。”
那人問:“若是有,須得有藥引子。”王矮虎裝作害怕,更不答話,低頭疾走。那人怪笑一聲,橫身擋住,道:“而今病勢沉重,不知我這頑疾能否醫得。”說罷,一手從肩上提起自己的腦袋,如拎酒壺也似。王矮虎淡然一笑,道:“不知藥引為何物?小可或能一試。”那人不語,似是受驚,片刻,肚腹中傳出聲音:“但要你家娘子!”王矮虎笑道:“拿去!”一腳踢飛手中人頭。扈三娘嬌叱一聲,從車上彈起,掌中一柄利刃直取那人胸腹。那人大叫:“啊呀!”身形一矮,從肚腹裏鑽出個頭來。側身讓過,五指箕張,向王矮虎麵門倏得探將過來。當下雙方更不答話,各各掣出兵器,廝殺起來。那人手底倒也不弱,使一柄彎刀,大開大闔,與王矮虎夫婦翻翻滾滾殺成一團。
忽聞街角人聲嘈雜,一聲炸雷也似大吼:“殺呀,休得跑了鳥男女!”李逵來也。又見彼處“乒乒乓乓”殺出一幹人,原來曹正與時遷跟定的那人,行到一家商鋪前,撒出一把磷火,逼緊嗓子學了幾聲嬰啼,便引得商鋪燈火通明,一個後生便出來看個究竟。那廝欲行屠戮之時,便被時遷兜頭一個布袋套住。叵耐這廝也帶得兵器,用刀劃破布袋鑽將出來。時遷一聲呼哨,史進、劉唐、花榮、李應趕將來。量那廝武藝了得,也敵不過眾好漢圍攻,倉惶中撒出暗器,急急逃命。不料撞見王矮虎夫婦已將其同夥截住,正鬥得難解難分。
二賊心知遇到了克星,不敢戀戰,並在一處且戰且退。眾好漢占盡上風,已不纏鬥。花榮弓弦一響,一賊腿肚被射穿。忽一柄鐵禪杖飛來,將另一人拍翻。火把亮處,不是魯智深、武鬆又是兀誰?
眾好漢悉數趕到,二賊被索子捆翻。李逵怪眼一瞪,便要手起斧落,戴宗大喊:“兄弟,休傷他性命!”將他臂膊攀住,眾好漢一同阻攔。戴宗道:“先問明緣由再說。”李逵才將斧子放下。但一頓拳腳落下,二人已是半死。
眾好漢就近在城中尋得一處破廟,將二賊押將進來,喝令跪下,當堂拷問。扯掉破衣爛衫,二人露出青亮頭皮,腦袋兩側的發辮紮成髻狀,像是孩童的“總角兒”,更奇的是二人身著胡服。眾人頗覺詫異。
花榮喝問:“你等邊陲蠻族,前來大宋作害,是何居心?”二人不答,吡嘴歪身直是不起。李逵惱其作惡,一頓鞭子將二人抽得滿地亂滾。花榮作色道:“汝等傷天害理,天也不佑。如此緘口卻也不難,可試試我梁山的手段。也可將你等解至街市,寫紙罪狀,待天亮了,二位且做黎民口中之肉便罷!”眾好漢橫刀在手,怒目而視。
聞及“梁山”,二賊似有動容,神色閃爍不定。須臾,年長的那人開口道:“列位好漢,小可能言實情,但求不傷小可性命,大恩大德,沒齒不忘。”言畢,磕頭如搗蒜。花榮言道:“梁山好漢豈有言而無信之徒,饒你性命,但講無妨。如有半句虛言,立時教你作鬼!”隨即將他扶起。他鞭傷吃痛,喘了一陣,定了定神,才將事情原委道來。
大宋真宗年間,北方遼國與大宋連年征戰。景德元年,遼軍南下,兵臨澶州。遼將蕭撻凜在澶州察看戰地時,被宋軍伏弩射殺,遼軍士氣大挫。之後,遼、宋約定,以澶淵為界,兩國互不相侵。遼軍群龍無首,匆匆撤退,大批輜重、糧草未及撤離。蕭撻凜屬下一員副將將輜重兌換成金銀,悉數秘藏於澶州城外。十餘年間,蕭撻凜的副將早已戰死,藏寶之地鮮有人知。
近年,風言東平府外寶氣灼灼,徹夜通明。那金主得知,卻欲分一杯羹,特派使者前來大宋,與宋室密謀刺探藏寶之地。使者一行,有此二賊,年長的喚作術烈速,是金國的銀環上將,步軍將領。年少者喚作完顏京,皇室宗親。使者在東平府下榻,受大宋朝廷禮遇,珍饈美女不在話下。夜間卻有些煩悶,由得那好殺本性作怪,躥將出去濫殺無辜,奸淫民女,為避黎民視線,有意裝神弄鬼,攪得東平府一幹州縣人心惶惶。
李逵哪能聽得,板斧被戴宗藏去,呀呀怪叫,亟欲赤手上前毆死二賊,眾好漢拚命拉扯。大家盛怒之下不知將二賊怎生處死才好。花榮冷笑:“我等允諾在先,饒你狗命,決不食言。今番血案知得始末,卻也得有個計較。”當下議定,將二賊押上梁山,聽憑公明哥哥發落。有分教:偷梁換柱,教黎庶奇冤得雪,深入虎穴,任番賊將殞兵折。
一幹下山頭領將金賊術烈速、完顏京押上梁山時,已是震霧靄靄,東方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