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酒推門拄著雙拐進來的時候,我正在房間裏用放大鏡仔細觀察胡莉和楚雅魚在深穀裏拍攝的蘭花圖片。
“花酒兄,這麼晚還沒休息…”我放下放大鏡,趕忙起身攙扶花酒,“我正尋思著抽時間和你聊聊蘭花呢。”
花酒放下雙拐,在椅子上坐下,瞅了瞅桌上的圖片,溫文爾雅地笑了:“在黴爛惡腐的境地裏品味蘭花的幽香,就好比在痛苦的汪洋大海中打撈幸福。有多少人能經得住歲月的摧殘,能麵對冰冷的現實,始終守護著心中那一抹暗香呢?”
我遞了一支香煙給他,替他點燃火:“能見到蘭花的人和能真正擁有幸福的人,永遠都不會多。”
花酒掏出煙嘴撫了撫,插上香煙抽了一口,抬起眼睛望著我:“兄弟,說實在的,能承受萬般煎熬的人,才有資格談論幸福。從某種意義上說,你我曾經都是浪子。漂泊的人對生命和生活的體驗會很深,而安於現狀過機械日子的人,過多糾結的僅是擁有與失去。你覺得呢?”
我點了點頭。
花酒沉默片刻:“二十多分鍾前,胡小姐收到導航中心發來的通告,潘小姐在臨晨一點五十四分永遠停止了呼吸。”
我的手顫了顫,手中的香煙落到地上。
花酒看了看我,彎腰撿起香煙塞到我手中:“安樂死對於她來說是最好的解脫。你得接受這現實。”
我鼻子一陣陣發酸:“我答應過她…帶她一起爬昆侖山…”
花酒輕輕叩了叩桌麵:“她雖然走了,但約定依然有效。隻因你堅守著承諾,一步步在向昆侖山邁進。”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潘雪妍的音容笑貌,心如刀絞。
花酒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真喜歡過那丫頭嗎?”
我點了點頭。
花酒撫摸著煙嘴:“恨過她嗎?”
我搖頭。
“那就是純粹的喜歡了。”花酒笑了笑,“喜歡一秒鍾,一天,一年,十年,一輩子,都是喜歡。愛不會隨著時間的流失有絲毫消減。可是兄弟,你不能試圖千方百計去忘記銘刻在你心底的人。我曾經幹過這種傻事。”他抽了幾口煙,撳滅煙頭,將煙嘴放入衣袋,“那年我的妻女慘遭殺害,在逃亡中我幾乎崩潰了。我從中東逃到東南亞,又逃到日本,躲藏在一家家妓院裏,在脂粉和酒精中沉溺。你根本不會體會到躺在不同的女人懷裏,心中卻始終對一個女人念念不忘是什麼滋味。內疚和悔恨輪番折磨著我,以至隻要有片刻清醒,就恨不得幹掉自己。對於我來說,那段日子是灰暗的。連陽光照在身上都沒有感覺。”
我很複雜地看著他。
“兄弟,自甘墮落其實比奮發向上還痛苦。因為在絕望中眼睜睜地把自己毀了,比去殺人碎屍還殘忍。當我終於明白無論逃到天涯海角,能擺脫黑白兩道的追殺,卻不能逃避自己時,某天從宿醉中醒來,我看著自己被酒色侵蝕得蒼白變形的臉,決意不再逃避。”花酒整了整衣服,“在下水道旁垂死的狗是沒有人憐惜的。要獲得別人的幫助,就不要自己把自己打跨。我意識到我的妻女給予我的愛無人可取代。作為我生命中的一段經曆,我抹不去。可是我活著不能止步不前。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我和日本山口組取得了聯係,在山口組的安排下秘密抵達澳門。我在一棟公寓裏研究人類史前史,過著幾乎足不出戶的日子。有時我抽著煙站在窗前,俯瞰著形形色色的賭徒從賭場中進進出出,更意識戲弄自己的人生尤其可悲。後來有一天,有人在深夜敲響了我的門,然後我在一艘船上和你相識了。”他的嘴角發起微笑,“現在蘇曇成了我的妻子。我從前的經曆和她的經曆,都和我們現在的生活無關。隻是我會更加珍惜眼下的這個家,倍加嗬護蘇曇和小香姬。因為我不會讓妻離子散的悲劇再次發生。”他定定地看著我,“不要忘記給予過你柔情蜜意的女人,更要珍惜和嗬護你身邊的女人。我在這麼做,你也要這麼做,才是藐視命運的熱血男兒。我們活著可以流血流淚,卻不能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