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年來,除了宮滌塵與碧葉使,許驚弦與堂中子弟交往極少,打交道的便隻有同組三人與達娃大叔。桑瞻宇外表謙恭,內心驕傲,處事圓滑,精明能幹,一定早就察覺到他想離開的意圖,告別與否都無關緊要。不知為何,雖然許驚弦與桑瞻宇並沒有什麼矛盾衝突,但彼此之間總有一層淡淡的隔膜,盡管他對桑瞻宇不無欣賞,卻直覺對方的性格裏有一種危險的因素。雙方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表麵上的關係,似乎一旦打破平衡,就會勢同水火。
至於美麗文靜的白瑪……許驚弦輕撫依然發燙的麵頰,回想剛才那一刹柔軟而溫暖的接觸,竟略有些惘然若失。這一刻突又想起了水柔清,她也有著與白瑪同樣可憐的身世,是不是會因為清楚的記憶而加倍痛苦?那個總與自己作對、精靈古怪的小姑娘現在何處?她的父母皆因自己而死,她能原諒自己嗎?還是依舊恨著自己?
許驚弦咬緊牙關,在仇人名單上又添加了青霜令使簡歌的名字。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太多的仇恨隻會加重心理上的負擔,他又有什麼能力去複仇?
仇恨與自卑已成為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兩根毒刺,隨時都可以感受到尖銳的刺痛。前者逼迫他奮進,直至瘋狂;後者消磨他意誌,直至麻痹。
許驚弦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擺脫那蝕入骨髓的隱隱痛楚。
許驚弦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帳中空蕩蕩地沒有一個人影。禦泠堂堂規森嚴,這些孩子們每日早出晚歸,練功不輟,除了輪流外出放牧,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許驚弦料想多吉可能得到宮滌塵或碧葉使的指示,所以才沒有叫醒自己,雖然正合他心思,但受到如此“特別照顧”,心中又頗不是滋味。想必在諸弟子的眼中,自己已成為一個遲早會被驅逐出堂的忤逆之徒。
許驚弦望著帳頂發了一會兒呆,聽著外麵吵嚷起來,已至午膳時分。他猶豫良久,還是決定不出去就餐,遭受他人白眼也還罷了,最尷尬是不知如何麵對白瑪。憶起昨夜那莫名其妙地一吻,暗忖或許白瑪隻是深夜夢遊,根本不知在做什麼,何不若無其事地從容麵對她?但轉念一想,萬一事實並非如此,自己故意做作豈不有失坦蕩?他本生性敏感,又正值情竇初開的年紀,明知自己對白瑪隻有兄妹間的友情,卻仍不免想入非非,既怕辜負她的青睞,又怕不過是自作多情,令人恥笑。那不可言說的微妙情緒攪得他心神不寧,回憶起當初在京師白露院中,自己還與淩霄公子何其狂一起暗中談笑林青與駱清幽之間情愫暗生的溫馨曖昧,正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如今自己遇上這情形,方知其中甘苦滋味……
想到暗器王林青,許驚弦心頭一凜,抬手打了自己一記。大仇未報,怎可陷身兒女情長之中?這一來反倒對白瑪生出一股淡淡的恨意,惱她憑空惹得自己心煩意亂,倒不如從此不見,免得牽掛。他咬咬牙,更加堅定了離開禦泠堂的念頭。
事實上在許驚弦的心裏,雖然執意認為離開禦泠堂是目前的唯一選擇,卻對未來根本沒有任何計劃。前途未卜之下,隻恐那份欲走還留的心情阻撓自己的決心,才刻意違犯堂規,找出千百種理由逼迫自己踏上一條不歸之路,這種不顧一切、一意孤行的少年糾結心態,就連他自己也不甚明白。
帳簾掀開,多吉悄無聲息地鑽入帳中,遞來一個熱氣騰騰的紙包:“瓊保次捷,我給你帶了些青稞糍粑和牛肉,趁熱快些吃吧。”
許驚弦心中感激,口中卻道:“你快走吧,被堂使看到了又要挨鞭子了。”
“嘿嘿,我身體壯實,挨幾鞭子也沒關係。不過你,唉……”多吉欲言又止,他本想勸許驚弦不要故意與堂主、堂使作對,礙於口舌笨拙,不知應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隻是做個手勢,讓許驚弦快吃。
許驚弦知道多吉對自己一片真心,大口吃著食物,一麵微笑著搖搖頭:“不要為我擔心,我自有主意。”想到自己一旦離開後,也不知何日才能再見到多吉,頗有些不舍,食亦覺無味。
多吉又道:“白瑪今天神態好生奇怪,不住地左顧右盼,可能在找你呢?”
“你瞎說些什麼?她每一天都是那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