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黑地的一直到最後誰都忘了誰是誰了,一個個直眉瞪眼,呆頭呆腦的。大強度的訓練一直不結束,有時中間隔一天,大家就搞別的戰鬥準備。練打綁腿,練自救,自做匕首,搓大繩,一遍一遍擦拭武器,有的把烤漆都擦白了。入夜,新兵大多愛抱著槍睡覺,就像抱著自己的夢中情人。而班長們則悄悄地穿行在他們中間,打來滾燙的水為他們洗腳,有的新兵猛然驚醒,眼淚汪汪。
部隊有個好傳統,真正打大仗,幹部往下走。師到團,團到營,營到連,連到排。副指導員要求到我們排,我當時已是五班長,他一頭紮到我們班,整天背著從營裏搞來的衝鋒槍,和我們一起練。
戰爭就要來臨,戰鬥就要打響,一個團長該忙多少事啊。就在我們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團長突然來到我們連,一個班一個班的看,和每一個戰士使勁握手,目光炯炯地看著你。後來一打聽,他每一個連都去,全團每個人的手他都握過。
包圍敵軍
又是一次行軍,隊伍不見頭尾,猶如一條蜿蜒的巨龍穿行在莽莽叢山之間,一輛輛糊滿泥巴的坦克和炮車隆隆地駛過,碾起的煙塵躥向空中,遮天蔽日。坐在坦克和炮車上的人表情莊嚴肅穆,身上的土好像比我們步兵還厚,偶爾能看見一兩個戴口罩的。酷著臉行軍的隊伍與路邊歡樂的宣傳隊誇張的表情形成鮮明的對照,打竹板兒清脆的呱嗒聲和鏘鏘的鑼鼓聲在隆隆的戰車轟鳴聲中若隱若現。步兵連,特別是有榮譽稱號(這支部隊的絕大部分連隊都有榮譽稱號)的連隊,高唱戰歌虎目圓瞪大步向前,殺氣騰騰,各種榮譽錦旗隨風飄揚,金字耀眼。
一天傍晚,副指導員把我叫到了一邊,他手裏拿著一個小本本,說:"走,上山去。"我們來到了山上,副指導員把手裏的小本本打開,讓我跟著他喊口號,他喊一句我就跟著喊一句,口號是這樣的:一,堅決完成戰鬥任務!二,狠狠打,把敵人的氣焰打下去!三,同誌們,全國人民在看著我們,前進!四,敵人垮了,前進!五,向衝在最前麵的同誌看齊,跟上去!六,敵人不投降就堅決消滅它!七,立功的時候到了,堅決消滅敵人!八,祖國人民盼望我們打勝仗,報效祖國的時候到了!九,人在陣地在,誓與陣地共存亡!十,為副指導員報仇,血債定要血來償!十一,堅決把敵人壓下去!
我不解地問:"為什麼為你報仇?你這不是方自己嗎?"副指導員嘿嘿一樂:"我要是說為你報仇你也不愛聽啊。"他接著說:"這就是打個比方,誰犧牲了就喊為誰報仇,明白嗎?"我點點頭。記得這段談話之後我們倆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重新剃了頭,我們撲進了戰場。印象裏,所有能動的都在動,喀喀喇喇坦克的履帶,轟轟隆隆疾行的軍車,紛亂而急促的步伐,無數打開的槍刺,西風漫卷的獵獵軍旗。
隆隆的炮聲像遠在天邊的悶雷,又像催人激蕩熱血的戰鼓。跟上,跟上,跟上去!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跟上戰友。不久,我們就看見了第一批俘虜。他們疲憊不堪、驚恐萬狀,麵孔扭曲、汙血滿臉,令人憎惡。
副指導員再次回到了我們排,他竟創造了"勝利烽火"流動黑板報。在上麵表揚先進,傳播勝利,鼓舞鬥誌。黑板報不大,可以掛在背包上,從這個班傳到那個班。各班都挺在意自己上板報的內容和次數,團政委還特意來看過,決定向全團推廣。副指導員高興壞了,一個人搶過兩個戰士的槍自己背著,大步流星地走在隊伍的前麵,大喊鼓舞的口號。他喊到:"同誌們,黨中央和全國人民在看著我們,前進!"同誌們果然加快了腳步。
我們團這次戰役打穿插,全團就像一支銳利的長矛插進了敵人的巢穴。為了保證進攻的速度,炊事班最辛苦,他們拚命往前跑,一到地方就以最快的速度埋鍋做飯。飯剛一做好,部隊就到了,大家發瘋似地衝過去,乒乒乓乓一通亂搶,有的把飯盆搞丟了,幹脆兩手一伸,抓兩大把飯邊吃邊跑,那場麵隻有打仗才能看得見。
炊事班自己什麼也吃不到,就趴在地上揀大家丟在地上的飯,連泥帶草吞下去,接著又以比部隊更快的速度向前跑。入夜,敵人在休息我們卻在前進,速度,速度,速度!終於,我們把敵人圈進了口袋,驕狂的敵人從精神上被我們打垮了。敵人的幾十台小電台,都在發著同一內容的電報:我們被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