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3 / 3)

“你下去吧!”雙蓉無力的打斷侍女的話,轉過頭看向鏡中的麵容。那裏已經是青春不在了。

“小姐,你不去了。”她指的是偏廳。

“嗯!”還是讓他永遠記住自己十七歲的樣子吧!雙蓉伸手把銅鏡蓋在桌麵上,不想在看到任何一張臉。

“天氣有些涼了……”

雙蓉抓起手邊的一隻茶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茶碗碎的不成型,茶水灑了一地。

“小姐……”紅纖被眼前的情景嚇呆了。

“出——去!”雙蓉一詞一詞地說。

“剛才那個茶碗可是你最喜歡的呀!”呆呆的冒出這麼一句話,一下還沒有從溫柔賢淑的大小姐竟然也會砸東西的事實中回神。

雙蓉站起身猛的往外就衝,全然不顧因為疲憊雙腿已經在打顫的情形,拚盡全力往前跑。直到氣喘不上來,才扶住園中的一棵樹休息。

“小姐!”遠遠的穿來紅纖的聲音。

一抬眼就看到了擺放著父母牌位的院子就在幾步遠的地方,憑著不想被人找到的信念,她硬是靠差不多灌鐵的腿把自己帶到了屋內。貼在門板上喘氣時,尋找她的聲音多了起來,聽到的腳步聲也淩亂了。

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躲到供奉牌位的桌案下。心中默默念到:父親母親在天有靈就請保佑女兒今晚安安靜靜呆在你們的身邊。

才念著,房門被人推開了,屋內進來幾個人。

“看樣子大小姐沒有進來。”那聲音是自己乳母的。

“是啊!”一個男人的聲音附和道。

“大小姐也真是的,到底我家紅纖說錯了什麼,摔碗罵人的!”乳母尖刻的聲音像箭一樣刺進雙蓉的心。“當年是她不肯嫁進洪家當二房,今天看到自己的妹妹都有好歸宿了又眼讒了。六年前不要充什麼能人,真以為女人當家拋頭露麵經商很好看,很風光。街坊鄰居的話可是直戳脊梁骨的,我聽到了都要繞道呢!”

“好啦!要不是大小姐經商手腕高明,我們不是得回老家種地!念著別人的好吧!”

臨走前乳母說:“所以我才叫她一聲大小姐!”

那語氣是不削的,是在可憐或是同情時才會說出的口吻。

人聲的離去還給室內一份安靜,雙蓉摸摸自己的臉頰。

是幹的。

還好!

她不願意自己在父母麵前哭。

眼淚有什麼用!六歲時曾哭著求母親不要扔下她,可最後母親還是病死了;十六歲時,她哭著求父親放棄輕生的念頭,可一年後父親還是扔下一大家子的人追隨母親而去;十七歲了,她在每家親戚的家門口都長跪過,額頭也磕破了好幾次,可沒有一個親人出手幫忙拉一把在苦苦掙紮姐妹三人。

眼淚有什麼用!一個人躲著眾人哭死了,又有什麼用!那隻會是旁人茶餘飯後一個唏噓的話題吧。

軟弱隻會是讓別人欺侮。

可這堅強表麵讓自己撐得好累,以前她還會哭,可現在……

眨眨幹澀的眼睛,她從藏身的桌案下爬了出來,仰頭看向那一對相依相偎的名字。那對有情人終在另一個世界繼續相愛了,活著的人呢?

母親去世時,兩個妹妹都還很小,對母親的記憶模糊不清。隻有她還記得有父有母的日子是多麼的幸福。母親去世了,他們成了有父親的孤兒,而她這個很愛哭的大姐,不得不一次次去安撫妹妹們的不安恐懼的同時,還要防止父親的離去。

眼淚曾經是多麼有用,那表示自己還小,可以不用顧及一切。

現在沒有眼淚了,她到是成了瞻前顧後,畏縮膽小的人了。

她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牽製,都有人在一旁指點。所以她想去見個人,所有人都認為是在頭腦發瘋;她該嫁誰是有自己的妹妹妹夫定;她命令侍女退下,最後確是自己跑出來了。

她隻能是這樣活下去嗎?照著母親的話:好好照顧年幼的妹妹;照著父親的話:別讓有心計的人掠奪走嚴家的產業,讓妹妹們風風光光的出嫁。接下來呢?又該是聽誰的話。

可她呢,為什麼大家都忘記了最愛哭的她也需要有人來安慰關懷。隻因為她比妹妹們多享受了那些有父有母的日子?

打開房門一陣冷風灌了進來,桌上的燭火搖了搖卻沒滅。拖著麻木的雙腿向前走了不滿四步,就被一群家仆,奴婢像一群無頭蒼蠅向她撲來,把她圍在中間。七嘴巴舌吵吵嚷嚷的生音在她耳邊鬧個不休。一波又一波的聲浪要把她吞沒了。

“都給我閉嘴!”雙蓉握緊雙手喊道:“如果你們還把我這個大小姐當回事,立刻離我遠點。”

“大小姐……”管家叫道。

“閉嘴!不把我的話當回事嗎?”雙蓉環視了四周一圈,大聲嗬斥到:“還楞在這裏幹什麼?都給我走!”

一群人用盯者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動都不動一下。

“很好!這就是你們的回答!”雙蓉點點頭,心中反複掙紮了好幾次的決定終於定型。

再一次在月夜下麵對那棵老槐樹,心頭浮現的感慨千千萬萬。

當年她就這麼吊死在這裏,那今日會是什麼光景?

這是個多麼有趣又無奈的問題!無法用想的,沒有經曆過怎麼知道答案。而她多活的這幾年裏,做的卻是讓人唾棄的眷養的情人,這具換來財富的身體是如此的汙濁不淨,恐怕真的投胎轉世是當不成人的。如果人真有靈魂,那麼她寧願死後當個遊走在世間的野鬼,旁觀世人的愛恨嗔癡,遠遠的看著別人幸福。

“在想什麼?”低沉醇厚的嗓音屬於那個人專有。

這個人總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出現,把她的自尊踩在腳底踐踏,讓她恨自己的軟弱,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不得不背躬屈膝的麵對他。

“啊!在這兒發生了那麼多事,你是該好好想想。以後嫁了人可不敢這樣光明正大的想過去的事了。嫁人了什麼都不一樣了。”

壓低的聲音裏有嘲弄的口氣,這個人越是生氣越是愛譏笑他人。她不覺得自己哪個地方得罪他了,而且她也不想見到他。

下一刻,她選擇雲淡風輕地從他身邊離開。

“不問問我怎麼會來這裏的?”他等她回頭。

她雙手抱著自己的雙肩也無法抵擋寒氣,一步一步小心的挪著腳,心裏隻想著快些回屋。

“我一聽說你要找人入贅了,特意跑來道喜呢!”聲音放高了兩度,聽上去很刺耳。

她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頭。

“家底還算是殷實,年紀稍大了些,走路還有點跛,臉長的到是還可以讓人多看兩眼,可進了被窩呆板的就像死人一個,真希望將來你的夫婿不要抱怨。”

摸著自己的胸口,每一句話都在那顆還在跳的心上紮得血淋淋的,氣息在一呼一吸之間變得漫長。為什麼總在言語中肆無忌憚的傷害她,在兩人親近時她卻有被珍視的感覺。

她終於回頭了,沒有指責,沒有回擊,隻是朝他微微盈笑著在沒有其他,保持著一貫的沉默,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依然是一片平靜。

然而,她的逆來順受徹底激怒了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瀟灑冷酷的表情被體內翻騰的酸意衝的不知去向,到她麵前兩手像火鉗一樣牢牢的抓住她的肩。“你想結婚嫁人,好啊!我會替你找一個一輩子都無法碰你一下的男人來,弄個人前風光,人後淒涼的‘賢妻’讓你當個夠。我碰過的女人是不會讓第二個男人沾的。你最好記住了。”

仰頭靜靜地看他,默默的承受他帶來的楚痛。“冬至到了,離你娶妻的日子就不遠了!”她輕輕地說。“我們這樣,對新婦不公平。”

“那又怎麼樣,她冠上我的姓,就得接受我的一切!”他說的蠻橫而無理。

一陣冷風刮過,她單薄的衣服根本無法抵擋寒意,經不住瑟瑟顫抖起來。

“夏嚴兩家在你我手中已化解了多年恩怨,生意上夏家已經從中得利頗豐。我們就不能好聚好散嗎?”她幾乎是哀求道。

“好聚好散?是你想把我這個沒有利用價值的恩客給甩了吧!”他說的又氣又急,完全沒了往日高傲冷酷的模樣。

“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柔和的聲音說出了她心中的堅持:“不管一開始錯於對,終究一切都會結束。”

“什麼意思?”他眉頭緊皺,覺得自己快要抓不住馬上要飄走的她。

“謝謝你,這些年來你辛苦了!”掙脫他的禁錮,她退了一步,在月光下露出微笑。

那笑容像是在訣別,才想伸手再次抓緊她,而她真的像斷了線的風箏直直得摔在地上。“怎麼了?”抱住她的身子才發現她穿得過於單薄,才發現已經是熱的燙手。“說話呀!”

她的眼睛閃了閃,最後緩緩閉上倒進他的懷裏。

當年如若她真的死了,就不會遇到這個男人,就不會承受種種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