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領主
盤旋石階的頂層,誓言之塔標有聖劍徽記的花崗岩大門沉重地開啟。
門後,就是被稱作真理之堂的地方,獲準成為聖武士的人都要先在這裏宣誓放棄俗世身份。這是一個圓柱形的空間,大小剛剛足夠舉辦一場小型宴會。真理之堂的陳設異常簡單,正中央有一張與石塔連為一體的圓形石桌,桌上擺著幾隻仿照聖杯樣式雕刻的石杯,聖堂裏沒有任何裝飾,樸素中透著不可侵犯的莊嚴。
阿洛爾把目光移向斜倚在牆壁旁的七把劍。這是十六年前阿洛爾和他的兄弟們使用過的武器,它們沿著聖堂環壁依次排開,每兩把劍都相隔同樣的距離。
一束月光穿過塔頂的十字形孔洞直射下來,在這座幾乎完全封閉的建築裏,這個虛無的十字是從外界獲取光線的唯一途徑。無論光線的角度如何,特殊設計的采光結構總能讓光束集中在圓桌中央。
十字形的月光鋪在桌麵中間,並向四外發散。借著微光,阿洛爾看到這七把長劍都無一例外地覆上了厚厚的灰塵,有幾把劍更是長出了鏽斑,顯得那麼陳舊,像是墳墓中的東西。阿洛爾轉過頭去,不想再看。
帕爾曼停在圓桌跟前,他向聖武士伸出右手,阿洛爾會意地取出恐懼之石的殘片交給他。
扯下布滿咒文的帆布,恐懼之石依舊散發著詭異漆暗的色彩,盡管它現在隻有巴掌大的一小塊。
帕爾曼把恐懼之石平放在十字月光的內部,聚精會神地念起了禱詞:
“法締爾的諸神,喚醒靈魂的長者……”
阿洛爾一邊看帕爾曼施法,一邊捏緊劍柄,隨時提防門外有人幹擾,而傾聽的結果是四周一片寂靜,阿洛爾很是在心裏把賓布和拿慕魯誇獎了一番。
“好樣的,一個都沒放上來。”
賓布打了個噴嚏。
這是他今晚打的第六個噴嚏,除去伯日丁晚秋的寒意不算,無聊是賓布接連打噴嚏的主要原因。
他和拿慕魯一個敵人都沒碰到。
守在誓言之塔底下已經快半個小時了,賓布連一隻螞蟻都沒瞧見,更別提手握長矛、殺氣騰騰的伯日丁鐵甲衛士了。
“我跟你打賭,伯日丁一個人也沒有。”賓布和拿慕魯同時把頭轉向對方。
但是他們沒有放鬆警惕。如果伯日丁城內沒有士兵,那麼他們一定去了別處。這是個簡單的判斷。
問題是,他們為什麼,到哪裏去了。現在已經可以確定伯日丁城頭的五個衛兵是要裝樣子給他們看,賓布本打算對他們嚴刑逼供,拿慕魯也認為這是個好主意,無奈聖武士的神術效果太好,賓布無論如何也沒法把五個衛兵喚醒。
他們隻好等,即使伯日丁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捕獸夾,他們也不能扔下阿洛爾和帕爾曼自己逃開。
要知道,獵人總不會讓獵物等得太久。
賓布首先聽到了一聲野獸的低吼,接著拿慕魯也聽到了,但不是一聲,而是分不出數量的一群野獸在大聲吼叫。
此外,還有雜亂的馬蹄聲清晰在耳。
“很熟悉,對不對?”賓布笑著,轉過頭問拿慕魯,後者正命令鐵蒼鷹伏下巨大的身軀。
“坐上去!沒必要再守在這裏了,我們去城門!”
轉瞬之間,鐵蒼鷹已經把他們帶到了城門旁邊。
通過城門兩旁的偵察孔,拿慕魯看到了敵軍的大概情況。
對方所有的馬匹都是黑灰色身體,炭火一樣紅的眼睛在黑夜裏忽明忽暗,鐵籠頭束縛的嘴巴正向外吐著連空氣都能夠凍結的寒氣。
“喪屍馬!”老冒險家知道這些是被魔鬼的瘟疫奪去生命,又被招魂術喚醒的怪物。
僅僅是這些坐騎,就足夠讓拿慕魯頭疼。
“準備戰鬥吧,賓布!希望這回你能多記起幾個咒語!”
“大約有一千人,重騎兵……”阿洛爾閉著眼睛作出判斷,神射手埃弗拉的聽覺總是十分敏銳的,“但是這種異常的吼叫——”
“一千個魔鬼!”無法掩飾的震驚出現在聖武士臉上,他沒有料到索斯朗的動作如此迅速。
“敵人怎麼會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阿洛爾把目光移向帕爾曼。
帕爾曼完全沒有注意到阿洛爾的懷疑,他的兩隻眼睛呆呆地盯住恐懼之石,不作任何回答,他的眼瞳內開始浮現出詭異的銀色。
阿洛爾閃電般拔出佩劍。
“原來是你?生前的罪惡還不能讓你悔改,死後你還要借用他人的肉體來為惡嗎?”
帕爾曼腳下的影子開始變為古怪的形狀,它一會兒痛苦地扭曲,一會兒又支離破碎。黑色從帕爾曼的雙足開始向上攀升,侵蝕著修士的身軀,帕爾曼依然站著,但是卻站得越來越像一個影子。
“聖武士啊……”蒼老、低沉,一個阿洛爾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阿洛爾幾乎立刻就要出劍,但是對方突然改換回了帕爾曼的原聲:“這是最後的機會,不要靠近,讓我來毀滅他!”
“不,你不能!”肯賽思邪惡的聲音再度響起。
聖武士有些猶豫,但是當帕爾曼那張依舊剛毅堅貞的麵孔映入眼簾時,阿洛爾相信這不是肯賽思在一個人作戲。
黑衣修士在和肯賽思搏鬥。
“你隻不過是個苦行僧,德·帕爾曼魯高斯,而我肯賽思,是拉何爾的教皇!永遠都是!”帕爾曼的影子在地上吼道,“你可以滿足做神的奴隸,可我不會!我已經把歌若肯的聖像踩在腳下,我不怕下地獄,因為我已經到過那裏。謝伊因命令我幫助索斯朗,他命令我奪取賓布的身體,可我沒有聽他的,我隻要恐懼之石,這塊石頭可以讓我重獲新生!我已經得到了!”
“你真的得到了?”帕爾曼帶著些許嘲笑的口吻,不過這種語氣並不能掩蓋從他光頭上流下來的汗滴,“你我共存於這個軀體內已經有十幾天了,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不能完全控製我?”
“我不必想,隻要有恐懼之石,你就會被自己的恐懼擊敗!”從黑衣修士腳底下冒出了硫磺燃燒的氣味,他的影子已經不在地麵上,而是緊貼著他的袍子,像常春藤一樣爬上來,離帕爾曼手中的恐懼之石越來越近。
“是嗎,我的恐懼……”帕爾曼抬起頭,望著聖堂圓頂上那引入月光的十字架。
誰勝誰負呢?伯日丁被魔鬼大軍包圍,恐懼之石隨時可能落入肯賽思的掌握,一旦帕爾曼失敗,是不是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
但是帕爾曼微笑著。那不是絕望的笑,無奈的笑,那不是用來對抗大自然的威力而瘋狂的笑,那是即將得勝的微笑。
肯賽思的黑暗魔力已經接近頂峰,假使擁有身體,就算阿洛爾、拿慕魯、賓布三人合力也不是他的對手,縱然休普複生,大魔法師格林在一旁相助,肯賽思也不會怯陣。
帕爾曼憑什麼獲勝?他把雙手合攏,平舉在胸前,開始念誦“焚化術”的禱文,不一會兒,他的雙手間就閃現出一捧金色的泉水。
這樣的神術可以對付吸血鬼,但是對於寄宿肉體的惡魔,恐怕無能為力。
但是帕爾曼微笑著。他仰頭把這捧泉水喝了下去。這是生命之泉,熾熱之泉,可以釋放出的太陽般的光和熱的泉水呀!這灼熱的液體立刻在帕爾曼體內奔突遊走,混入了他的血液,流進他的心房,充溢他的全身。
這是足以熔化鋼鐵的熱量。
但是帕爾曼微笑著。
“不——你瘋了嗎?”肯賽思驚恐地大喊,影子像枯樹幹一樣扭曲起來。
阿洛爾難過地歎了一口氣,他將聖十字劍筆直地擎在前胸,向麵前這個即將獲勝的修士致以最後的敬禮。
從帕爾曼的每一個毛孔中都放射出金色的光芒,將聖堂照耀得如同白晝,他整個身體都處於白熱狀態,看上去似乎馬上就要融化。代表肯賽思的影子痛苦地在地上扭作一團,形體越來越稀薄、黯淡。
“肯賽思,在‘七裏樹酒店’,我是有意接納你的靈魂的,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決定這樣來結束。”修士開始了他最後的布道。
“你的靈魂確實遍布傷痕,我的教皇。我發現你不停地質問真理之神,質問為什麼要放棄你,愚弄你——這些問題我不能代替歌若肯回答,但是我仍可以宣判你有罪!
“就像許多罪一樣,神讓這發生了,而我們卻讓這繼續發生。”
聽到最後一句話,影子停止了他狂亂的掙紮,似乎這是一句可以解除他多年疑惑的絕世箴言,肯賽思愣了一愣。
但是地上的影子很快又複歸混亂,肯賽思將黑色的身體拚命拉長,想要從真理之堂逃開,然而他失敗了,帕爾曼的陽光將他牢牢罩住,在光明下所有的影子都無可遁逃。
帕爾曼將恐懼之石的位置擺正,一絲不苟地繼續儀式,每一個動作都平穩而準確——他的肉體已經開始在強光中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