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布看到有大大小小的二十來個孩子圍攏在“老爹”身邊,這些孩子好奇而友好地盯著對麵的陌生人,組成一排笑臉,於是賓布也向他們抱以傻笑。
“你是傻的嗎,小子?”壞脾氣的老爹劈頭就問,當他看見賓布似懂非懂地隻會點頭,老爹的語氣又舒緩下來了。
“傻也不要緊,我這裏缺手缺腳的孩子也不在少數,以後你就和他們住一起吧。不過事先聲明,我可不白供你吃飯!耕種、收割,力所能及的活兒你也一樣要幹!”
賓布仍是傻笑著,似懂非懂地點頭。
老爹問他的名字,賓布說不出來,於是老爹叫他“傻子”。
傻子有一樣好處,那就是遇上煩惱不順心的事,可以盡管對傻子說,不用擔心他把秘密泄露給別人,所以老爹有些不方便跟孩子們講的話,總來找傻子談。
“我說傻子,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養活這麼多孩子。
“我告訴你,這些都是孤兒——戰爭生出來的。他們的父母在戰亂裏死了,有些孩子還成了殘廢,我能忍心放著不管嗎?禿鷲就在他們周圍等著呢!
“戰爭,戰爭,沒完沒了。聖者安·喬伊說戰爭總有一天會消失,可誰知道呢?就像老話說的——遠在羅那夫山之外!這些孩子……天地容不下他們,我偏要給他們一個家……
“嘿……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你又聽不懂,哼,你還笑……”
傻子很能幹,雖然他總是把鋤頭掄得過高,總是不小心潑翻碗裏的牛奶,總是傻笑,但是老爹很喜歡他,孤兒們也願意找他一塊兒玩。
可是傻子好像天生不喜歡玩遊戲,尤其是他看見孤兒們拿著木頭短劍互相追打的時候。
傻子很和氣,但是奶牛不允許傻子給他擠奶,農場裏唯一一匹馬也不讓傻子靠近,對他尥蹶子。
他身上似乎有什麼秘密讓動物們害怕。
但做傻子無疑是快樂的,天才詩人阿裏阿米巴曾經對每一個見到的人說:“祝你像傻子一樣快樂!”
三天,傻子心滿意足地在農莊裏度過了三天。他臉上笑得很開心,好像他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他勤勤懇懇,打算在這個地方幹上一輩子。
但是法締爾卻不允許他這麼做,即使法締爾允許,愛也不會允許。
他不是傻子,他是賓布,賓布·安賽托。
第三天清晨,很吵的馬蹄聲讓賓布睜開了眼睛,孩子們也紛紛跳下了大床。
他趴在窗戶旁看,看見許多騎馬的兵士闖進了農莊,即將收獲的麥田被馬蹄踐踏在下麵,軍官任由坐騎啃食稻穀,老爹正擋在為首的軍老爺馬前,同他大聲理論。
“看在天父麵上你們不能這麼幹!這是我們過冬的糧食!”
然而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軍官對老爹不屑一顧,他打著官腔揮起鞭子:“少廢話!睜大你的狗眼看看,我們是教廷的部隊!能為教廷服務是你們的榮幸!還有——你的農莊居然建在離教堂這麼遠的地方,顯然是為了逃稅!說,你有多少年沒有繳納過什一稅了?好在我心地仁慈不想計較,聽好——我決定把這個地方當作臨時營地,一日三餐,還有馬匹的草料,你都要按時供給!如果哪個地方讓我不滿意的話,我就放火燒光這裏!”
“喂!你看什麼!還不快去準備!”鞭梢抽在老爹臉上,讓他感覺腮幫子火辣辣地疼。
老爹看著軍官的部隊,看著這些大嚼“嫩草”的馬匹,氣得渾身哆嗦,熱血不受控製地湧上他的臉,老爹一把拽住軍官的馬籠頭,緊緊拽住不肯鬆手。
“幹什麼?造反啊你?”更多的鞭子打在老爹頭上、肩上,但是老爹死命拽住不放。
這是無言的抗爭,這是弱者的控訴,但是若沒有力量,這一切又能換來什麼?
軍官抽出了長劍。
老爹的孩子們全都驚叫出來,他們什麼都顧不得了,二十多個孩子沒命地跑出屋門,跑到老爹身旁,用自己瘦弱的身體護住老爹,同時也陷入士兵的包圍當中。
賓布也跟了出去,但是他沒有跑,而是慢慢地走。他的腳踏在農莊的土地上,他的眼掃過凶惡的士兵,他的手攥成拳頭,仿佛有什麼力量注入他的身體,仿佛有什麼影像在遠方召喚,異樣的氣息燃燒在他的身體四周。賓布背上的箭傷開始淌血,一滴又一滴,然而這些血液卻讓兩邊飛揚跋扈的騎兵不由自主地為他讓開了道路。
軍官沒有注意到賓布,他正揚起手中的利劍,對屬下大聲命令:“把這個老頭子給我拖下去!把這些奇形怪狀的小孩兒綁起來,我要把他們活活吊死!”
但是卻沒有人聽他的號令。
賓布的血滴落在大地上,狂王劍正伏在地殼深處隨時待命,等待啜飲敵人的鮮血。奧心是謝伊因的侍靈,他的威嚇無比強大,所有的士兵都被這無法抵抗的力量壓製了動作,他們的劍就像是鏽在了劍鞘裏麵,怎麼也抽不出來。
賓布大步走到軍官馬前。賓布不認識這個軍官,但是對方卻認識他,因為這個軍官是阿爾漢佐。
阿爾漢佐一看見賓布,立刻嚇得臉色發白,險些從馬背上掉下去。先後跟隨教皇和索斯朗的阿爾漢佐對賓布的威力十分了解,他知道以教皇之尊貴竟然曾經與賓布一決勝負。他歇斯底裏地大喊:“快!殺了他!趕快!”他明明怕得要死,手中的劍卻斜斜向賓布頭上砍去——阿爾漢佐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
電光石火,阿爾漢佐什麼都沒看清,他的人就已經從馬背上高高飛了起來,然後狼狽地摔了個仰麵朝天。
阿爾漢佐沒命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跳到一個下屬的馬屁股上,用顫抖的聲音喊道:“快!撤退!到伯日丁和索斯朗大人會合!”
近百人的部隊一會兒工夫就溜得無影無蹤,然而被他們踏壞的苗圃是沒有辦法再長好了,農莊裏一片狼藉。
毀滅總是如此輕而易舉,創造卻這樣艱辛,所以有很多人醉心於毀滅,無悔的創造者卻很少。
但是如果讓你來選擇,恨與毀滅,愛與創造,你又會選擇哪一種?
賓布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也許他從未忘卻過,他隻是欺騙自己,他自暴自棄,試問一個掌握始源力量的人又怎會被忘川的河水完全洗去情感和記憶?
但是他的心仍是封閉的,雖然他已經知道自己是誰,知道自己將要去做什麼,知道伯日丁還有阿洛爾等待他的協助,但是他仍舊記不起一個對他最重要的人。他沒有心。
所以,他的力量並不完整,雖然狂王劍替他趕走了魔鬼,可那隻是無意識的喚醒,隻要賓布找不回那深藏的記憶,他就永遠無法用劍。
老爹由孩子們攙扶著,大口喘著氣,餘怒未平,但是最讓他納悶的當然是傻子的變化。
“你……你不是傻子?”
“我不是。”賓布平和地望向老爹,“我倒真的希望我是。”
賓布也望著這三天來朝夕相處的孤兒們,給了他們一個正常的笑容。
“你們還可以叫我傻子,真的,這幾天和你們相處得很愉快,我會記住你們——現在你們可不可以告訴我今天是星期幾?”
眼前的改變讓老爹一時無法接受,老爹感到莫名的悵惘,因為他意識到傻子馬上就要離開農莊。老爹慢吞吞地數著自己的手指頭,用最原始的方法計算日期,終於答案出來了:“星期五,我的孩子。”
“謝謝,老爹……”賓布仰頭看見天空上微微發亮的啟明星,嘴角揚起一抹微笑。
“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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