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誓言
伯日丁被攻占了。
亞西頓、達尼、拉何爾本部,三路大軍湧入了千塔之城。
天空是那麼陰鬱,死氣沉沉,雲層後麵隻有微弱的光,這似乎是暴風雨之前,但又好像會永遠如此沉寂下去,沒有改變。蒼天啊,哪怕是幾條閃電也好,為什麼不能把這個漆暗的宇宙照亮?即使是轉瞬即逝的一刹,為什麼不能讓人們見到這世界的真正麵目?轟隆隆的響雷,你們去了哪裏?怒吼的狂風,你們又在何方?現在,灰暗成了聖城的主宰,這些為世界帶來光明的戰士安息之所,聖武士的最後歸宿,竟然是如此的蒼涼淒苦!
這裏也將是阿洛爾的埋骨之地,站在自己的誓言之塔上,難道阿洛爾要用如此的方式和兄弟們重聚?
薩剛沒有參戰,受了箭傷的他正在亞西頓城休養將息,拉何爾方麵索斯朗也沒有親自出戰,黑魔法師莫奈代替索斯朗指揮最後一批可以使用的魔鬼。這些被魔鬼附身的教團騎士麵目猙獰可怖,其他兩方的士兵都對他們敬而遠之,就連拉何爾臨時招募來的人類弓箭手都對這些怪物感到畏懼,不敢靠近。
在拉何爾的部隊裏,莫奈的副手——阿爾漢佐對自己的職位忿忿不平,他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在這場戰鬥中立下大功,好讓最高軍團長對自己刮目相看。出於這種想法,阿爾漢佐非常關注戰事的進展,他一會兒自做主張地命令拉何爾弓箭手調整隊形,一會兒又跑到達尼指揮官那裏,對友軍指手畫腳。
阿爾漢佐有時也會往亞西頓軍隊那邊瞅上兩眼,他的目的當然不是為了看體壯如熊的格龍德。
讓阿爾漢佐管不住自己眼睛的原因是格龍德的妻子夏露麗絲。說真的,阿爾漢佐從來都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現在他心裏想的不外乎是怎樣害死格龍德,好把亞西頓的公爵夫人搞到手。不過一隻小老鼠可沒有膽量去惹紅毛獅,阿爾漢佐還得把和莫奈爭寵當作第一要務,對於他來說,貪欲的滿足和索斯朗的賞賜是分不開的。
夏露麗絲決定陪丈夫一起出征,這是個近乎荒唐的決定,她已經懷有兩個月身孕,戰場刀劍如叢,凶險異常,這實在不是一個要當母親的人來的地方。格龍德當然也這樣認為,但是領主卻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的夫人——如果夏露麗絲決心要做一件事,誰也無法阻止。
為了什麼?夏露麗絲不知道。也許是因為她來到這裏,格龍德就會有所顧忌,衝鋒時不會衝得太靠前,用這種方法,她能夠保證丈夫的安全。可是就在幾天前,她不是回答賓布“如果格龍德不幸戰死,那也是他的光榮”嗎?為什麼突然間就膽怯了呢?
也許,也許還有更隱秘的理由,她無法舍棄,無法忘懷,在這個世界上,有些東西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
她親眼目睹了戰鬥的整個過程。
大軍壓境,黃金骷髏雖然勇猛,但是他們被隻對邪惡揮劍的準則束縛了手腳,再加上莫奈趁火打劫的黑魔法,聖武士英靈一退再退,終於城門失守,三路大軍一擁而入。
在伯日丁城內,雙方環繞著一座座誓言之塔展開了白刃戰,莫奈狡猾地讓魔鬼軍團躲在後麵,而亞西頓軍衝在最前麵。這樣一來,黃金骷髏們隻能徒勞地怒視亞西頓軍隊後麵的魔鬼,無法接近它們半步。格龍德手中的魔法劍放射出光輝,帶領他的士兵勇往直前,一具具黃金骷髏倒在亞西頓的衝鋒之下,隻有金光閃閃的聖十字劍斜插在土地上,宛若他們的墓碑。
夏露麗絲為這些聖武士英靈感到傷感,但是她又不能去責怪自己城市的士兵,雙方都不是為自己而戰的,他們都在為了心目中最神聖的目標而戰,聖武士要守護心中的正義,亞西頓士兵要保護自己的家園……如果說有誰是可憎恨的,那麼索斯朗,挑起戰爭的劊子手,在這累累罪行麵前,難道你們可以完全心安理得?
硝煙已經平息,夏露麗絲拽著馬韁繩,跟隨在丈夫的戰馬右側。格龍德警覺地向四周看,準備隨時擋住向夫人襲來的危險。他尤其要小心弓箭,阿洛爾前日在薩剛身上露的那一手至今讓格龍德心有餘悸,何況夏露麗絲身上隻是象征性地披掛了簡易的輕甲。
“我們要特別小心,戰鬥還沒結束……”格龍德叮囑自己的夫人,這時他耳邊突然傳來了阿洛爾的聲音,這讓他的神經立刻繃緊,他緊張地回過頭去。
阿洛爾站在自己的誓言之塔上,高處的風讓他的金發狂亂地舞動,雖然隻剩下自己一人,聖武士仍然傲然挺立在伯日丁的最高處,站在弓箭無法企及的地方,他高聲喊道:
“索斯朗!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要的東西在真理之堂裏!你不會不知道在千塔之城每一座塔都是一個結界,無論用什麼法術你都無法轉移到塔的內部。我現在就要上到誓言之塔頂層,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進入的口令,如果你不隨我來的話,你就永遠得不到恐懼之石了!”
這時阿洛爾身後突然閃出一個人影。格龍德吃驚地發現那個衣衫襤褸的人竟然是賓布·安賽托,不由得胸中一震,心裏說不出是什麼味道。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夫人此刻是怎樣的表情,但是他卻沒有勇氣回頭,他的勇氣好像已經被那個人影抽幹,不剩下一絲一毫。
當麵對自己真正珍視的東西時,是不是所有人都會變得膽小?
在伯日丁的高處,賓布和阿洛爾隻能望見腳下密密麻麻的軍隊。他們已無法分辨對方的旗幟和身份,在這曾經記載了無數豐功偉績的聖城伯日丁,此刻隻剩下他們兩個在為不被理解的正義浴血奮戰。
“是三個。”阿洛爾提醒自己,他知道現在拿慕魯一定會掙紮起來,想要和自己並肩作戰,而僅存的幾個聖武士英靈也一定會替拿慕魯守住守墓人小屋,不讓一個敵人進來。阿洛爾的眼前幾乎立刻就出現了拿慕魯老淚縱橫的臉,拿慕魯在責備自己不能為朋友出力,不能和他們一起奮戰到最後,當冒險者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卻隻能死在床上。
“你是真正的冒險家,勇氣之神撒克麗爾會為你驕傲。”
賓布雖然回來得很晚,但是他回來了,即使他已經幫不上忙,聖武士還是會從心底裏感激。
如果你的朋友千裏迢迢地趕來與你一同赴死,你還有什麼其他的要求?
所以阿洛爾對賓布說:“你等在這裏,我會設法和索斯朗同歸於盡。”
完全不加修飾,直白得不能再直白的一句話,這就是聖武士的決心,這就是聖武士準備交代賓布的最後一句話。
阿洛爾感覺一隻手搭在自己後肩。
“告訴我口令,隻要索斯朗進入真理之堂,我就跟進去和你一塊對付他!”
阿洛爾遲疑了一下,低聲告訴賓布:“真實。”
他掙脫了賓布的手。
阿洛爾拾階而上,伯日丁林立的石塔宛如長矛直指雲天,這仿佛是登天的路徑,世人在下麵顯得無比渺小,向來隻有拋棄了私欲的人才能到達誓言之塔的頂端。
賓布守在石塔中途,他坐在石階上,兩隻手按住膝蓋,架式很隨便,但即使是最魯莽的士兵也能隱約感覺出通向誓言之塔頂層的道路絕非坦途,要通過賓布這一關必須以生命作賭注!
“阿洛爾也在賭……”賓布想道,他俯視腳下的人群,為聖武士感到些許傷感,“他在賭命,為你們這些攻擊他的人……”
真理之堂,一張圓桌,七隻聖杯,七把劍。
這是被舍棄了的世俗之劍,聖武士們把它們放下,拿起聖十字劍。
阿洛爾站到圓桌後麵,他把聖十字劍佇立在身前,默默等待著,並深深沉浸在對過去的懷念裏。
“那是多麼美妙的日子,七個兄弟,親密無間,我們的劍揮向同一個方向……無論遇到什麼困難,受到何種傷害,我們從沒有後悔過……我至今清楚地記得每一個人的樣貌,山一樣的福克法,消瘦的埃弗拉,總是陷入沉思的基瑞斯,喜歡活動手腕的肖森,還有一臉神氣、總要和別人爭個勝負的飛毛腿費勞恩……當然,我們的隊長,柏西巴恩,我忘不了他濃重的胡須,他的強壯和堅強永遠讓我仰視……”
即使陽光微弱,十字光線仍然將恐懼之石結結實實地囚禁在光的牢獄內,恐懼之石黑色的光芒沒有一毫能夠放射出來。
直覺告訴阿洛爾,索斯朗就要來了,如果這處心積慮的野心家來遲一步的話,恐懼之石就會永遠從世界上消失。
真理之堂的門大開著,阿洛爾在等待,他當然可以關閉這層門,讓恐懼之石就此消失,但是憤怒的聖武士卻選擇讓門開啟。神的正義和人的正義會毀滅人間的恐懼,阿洛爾也要向這逝去的十年討還自己的正義!
索斯朗,你這個殺害六名聖武士的凶手,讓世界陷入危機的罪人,在這真理之堂,我和我的六個兄弟就要給你審判!你將和你的野心一起墮入萬劫不複的地獄!
阿洛爾期待地握緊雙拳,但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隱隱有一絲擔憂。為什麼?是因為索斯朗難以估測的實力嗎?還是因為他自己的力量不夠完整,時至今日隊長柏西巴恩也不肯承認阿洛爾的資格,將自己最後的贈予交給他的兄弟?
不!還有更深的,更深的恐懼,阿洛爾說不出,在不祥的預感中他隻有等待。索斯朗終於出現在門口。
索斯朗走進真理之堂,沉重的室門在他身後關閉。
如往常一樣,白色的戰甲,傲慢的姿勢,隻不過唇間沒有那支蒼白的玫瑰。
索斯朗的眼睛瞟過圓桌上的恐懼之石,他輕輕哼笑,仿佛那已經是囊中之物。
“阿洛爾,好久不見。”索斯朗朝聖武士點頭,他打招呼的方式讓阿洛爾有似曾相識的錯覺。
“我們前不久剛見過,在肯賽思的教皇廳!”阿洛爾的疑惑讓他心浮氣躁。
“還是那麼心急,我們的前行者……”索斯朗眼中跳動的青色火焰不可捉摸。
細長的劍身離開了劍鞘,但是索斯朗沒有拿它向阿洛爾進攻,而是將這把劍扔在了地上。
接著,在阿洛爾迷惑不解的目光中,索斯朗環著真理之堂的內壁繞起了圈子。每路過一柄長劍,他都要停下來對那柄劍品頭論足一番,好像他是這方麵的專家,然而阿洛爾發現索斯朗真的是這方麵的專家,因為他對每一把劍的來曆都了如指掌,甚至這把劍在主人手裏有過什麼功績,索斯朗也清清楚楚。
終於,索斯朗來到了柏西巴恩的長劍旁邊,他立在那,久久不說一句話,隻是讓人費解地微笑著。阿洛爾覺得自己的恐懼到達了頂峰,他顫抖地喝問:“你想幹什麼,索斯朗?離開那把劍,你沒有資格碰它!”
索斯朗回頭望了望阿洛爾,詭秘地笑著,他青色的嘴唇向上挑起,索斯朗傲慢而矯飾地宣布:“你錯了,阿洛爾,我完全有權力拿起這把劍——因為我就是柏西巴恩!”
……
賓布早已來到真理之堂的門口,但是他說出阿洛爾告訴他的口令,大門卻沒有絲毫反應。賓布開始以為自己念錯了,但是他糾正發音,重新念了十幾遍,結果還是一樣。
賓布這才明白阿洛爾沒有告訴他正確的口令。
“真實?”
“真實!”
“真實?!”
“為什麼要騙我?”
難道阿洛爾認為門的另一端就是死?他把賓布隔絕在門外,是為了給賓布留下一絲生的希望?
可是賓布不要這希望!
賓布憤怒地揮起拳頭,一拳又一拳,打在真理之堂的石門上,直到他的雙手血肉模糊——沒有口令,一切都是徒勞。賓布疲憊地伏在真理之堂門外,裏麵的每一句話都傳進了他的耳內。
他聽到了一個讓人震驚的事實。
“你說謊!你……你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來,阿洛爾第一次亂了陣腳。
“我來告訴你為什麼,阿洛爾。”索斯朗調勻呼吸,猛地抓起了柏西巴恩的劍!
這把純鋼古劍握在他的手中,是那麼和諧,他握劍的姿勢,是那麼準確,而眼前的這幅畫麵,阿洛爾又是那麼熟悉!
“可是你的臉一點也不像柏西巴恩!”阿洛爾嘶喊著,這條理由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
索斯朗持劍回身,麵對著阿洛爾,他緩緩說道:“沒錯,我確實改變很大,改變得讓自己都不敢相信……”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麼在教皇廳背後偷襲,殺死了五個聖武士。”
阿洛爾感覺自己的心被一根無情的矛徹底擊碎了,他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索斯朗的話讓他喘不過氣來。阿洛爾曾經強迫自己不要相信索斯朗,但是不可否定的事實讓他不能不相信,世間決沒有如此巧合,基瑞斯的頭腦也不會被感情輕易蒙蔽,阿洛爾懷著揭開謎底的心情等待索斯朗講下去,即使這真相會令聖武士的身心布滿無法愈合的傷痕。
“你沒有告訴賓布真正的口令……阿洛爾,你仍然太過善良。”說到這裏索斯朗提高了音量,“賓布,你聽好!進入這座誓言之塔的真正口令是‘罪’!”
索斯朗並不會愚蠢到把賓布放進來,因為這句口令隻有用古代語說出才有效,是那種隻有聖武士才懂得一星半點的古代語。
“這句暗語是我定下的,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把口令定為‘罪’嗎?
“因為決定成為聖武士的人,多少都會有一些負罪感的。而我,你們的隊長,是負罪感最重的人。從前我總是做出一些違背道德的事,事後又感到無比懊悔,終於我忍受不了良知的譴責,選擇成為聖武士來贖罪。我和你們並肩奮戰,在他們看來,我似乎是很堅決,很超然了……可是他們錯了。
“成為聖武士之後,我那顆邪惡的心仍然時時引誘我,而我的良知又從中作梗,這樣一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忍受內心的折磨,我隻好用行動來發泄我的憤怒,每次與邪惡戰鬥,我都衝在最前麵,拚命揮劍。教廷表彰我的勇敢,同伴們仰慕我,可是誰又會知道我這麼做僅僅是為了逃避內心的衝突!六年,整整六年!你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明白我是怎樣熬過來的!
“但是十年前,我有了一個機會。
“基瑞斯發現了教皇的秘密,我們七個人決定出麵阻止教皇,可是我的心裏卻出現了另一種選擇。
“教皇已經是罪惡的,既然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投身罪惡,我為什麼不行?
“於是我向教皇出賣了你們,並且遵照教皇的命令在暗中下手,從背後要了五個聖武士的命!
“可是我低估了基瑞斯,他用一個時空亂流魔法救走了你,害得我無法向教皇交差。我隻好隨便找來一具屍體,埋在萬人墓園裏你的墓碑下麵。”
阿洛爾一句話也說不出,他的口內幹澀,他的血液完全凝固。
索斯朗看著自己過去的兄弟,帶著施虐者的表情冷笑:“接下來,我會告訴你我是怎樣變成索斯朗的。”
索斯朗沉吟片刻,臉孔突然間改變了顏色,蒼白、猩紅、靛青、絳紫,光怪陸離的顏色混入了這張扭曲的臉,索斯朗帶著莫名的興奮尖叫道:“在我辦成這件事之後,肯賽思給了我大筆大筆的錢,讓我住在莊園裏過花天酒地的日子,但是這些遠遠不夠!我不甘心作為七英雄之一死去,財富並不能滿足我,我還要權力!所以我重新加入騎士團,改名索斯朗,剃掉胡子,用酒藤花把頭發染成紫色,扭捏作態,裝得像一個女人,隻為了不讓別人認出我的樣子,為了讓肯賽思滿意。十年!我就真的完完全全變成這個樣子了,你還能認出我是柏西巴恩嗎?哈哈——連我自己都認不出呢!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心改變了,他的容貌也會跟著改變!”
索斯朗的狂笑回蕩在真理之堂,在這笑聲中阿洛爾逐漸恢複了鎮定。
阿洛爾搜尋著體內的靈魂,試圖挖掘出深埋於某處的柏西巴恩的靈魂,但是他找不到。隻有五個靈魂!此時他才真正明白為什麼歌若肯在考驗之山指責自己怯懦,是的,恐懼真相!如果他用心想一想,疑問很快就能得到解答。不是嗎,一瞬間殺掉五個聖武士,並且從背後下手,能做到這點的,最有可能的不就是走在隊伍最後,並且絲毫不被防範的柏西巴恩嗎?
五個靈魂就夠了!
阿洛爾感覺五顆熾熱的靈魂在自己體內燃起了衝天烈焰,這憤怒毫不遲疑地帶動了手中的劍。
兩柄劍,兩個世界,猛烈地碰撞!
六個人,現在阿洛爾那裏隻有六個人了,雖然隻是缺少了一人,但是阿洛爾卻感到無比空虛,與索斯朗的劍刃交擊,他竟然沒有討到絲毫便宜。
即使舍棄了正義,索斯朗——柏西巴恩,是不是仍舊強大?
索斯朗沒有揮動那柄細長的銀劍,他握在手裏的,是寬大的純鋼古劍,這是他曾經放棄的劍,但是現在又重新把它拿起。
現在索斯朗的神情是嚴肅的,絕不帶他平時的輕浮可厭,他的劍也再不像毒蛇,純鋼古劍在他手掌中虎虎生風,破空之聲聽來讓人心膽俱寒。漸漸地,阿洛爾產生了幻覺,他覺得索斯朗的紫色長發已經不見了,還有那惡毒的眼神,輕蔑的薄唇,以及蒼白得顯出病態的臉。這一切仿佛已經被索斯朗的劍招掩蓋,在阿洛爾麵前又出現了他從前的兄弟,高潔勇敢的聖武士——柏西巴恩。
柏西巴恩的劍不會在中途改變方向,它就像是永遠學不會彎曲。這把劍每次都會在空氣中劃一條長長的略顯生硬的弧線,然後狹著萬鈞之力直削下來。阿洛爾不必去猜測劍的軌跡,他隻要把自己的聖十字劍放在適當的位置,就一定可以等到柏西巴恩的劍。隨後,就是讓人熱血沸騰血脈賁張的一次撞擊。阿洛爾興奮地,帶著不服輸的勁頭,甚至是含有某種喜悅和期待與柏西巴恩交手。兩個人的劍都損壞了,鋒刃間出現了細微的崩口,劍在替主人流血。阿洛爾和柏西巴恩都沒有傷到對方,他們在全力拚鬥,誰也沒有留情,但是他們的劍招又是演變得多麼沒有章法!硬碰硬,幹幹脆脆的白刃交擊,活像兩個執著於此道的野蠻人,每次雙劍格擊迸出火花。兩個人都會在巨大的反作用力下震顫著後退,但用不了多久,下一次撞擊就帶著更沉更猛的勢頭來臨,迸裂出更多火樣的光輝!
這樣的戰鬥在繼續,阿洛爾的眼睛已經看不到恐懼之石,看不到圓桌,七隻聖杯,七把劍,他甚至也開始看不見眼前的索斯朗。
他不知自己身處何方,他忘記了自己的使命,真理之神歌若肯呼喚他醒來,但是他卻甘願沉迷於自己的夢幻。他希望逆轉時間的腳步,在他眼中,每一把塵封的劍都變成了自己的一個兄弟。他們占據真理之堂的五個方向,把阿洛爾圍在中央,談笑風生,指點評論隊長和他之間的較量。
逝去的歲月啊,你是那麼讓人懷念,曾經的誓言,為什麼不能持續至永遠?
阿洛爾加強了揮劍的力道,他的每一劍都是一個質問,一個讓柏西巴恩難以回答的質問。他的劍變成了憤怒,熱血從阿洛爾的雙手注入聖十字劍,十年的憤怒完全爆發出來:埃弗拉的目,福克法的臂,費勞恩的足,肖森的呐喊,基瑞斯的意誌,為了這曾經沉寂的七把長劍,為了這破碎的誓言。
然而這場麵是那麼的相似於從前。戰鬥間隙的小憩之後,枯燥無味的宿營地上,精力充沛的阿洛爾總喜歡攛掇兄弟們和自己對練,而最願意給予他無私教導的,當然是他們的隊長,最強的柏西巴恩。於是,在夜晚的篝火前,夥伴們圍坐在一起,看他們中間最年長和最年幼的兩個人你來我去,劍刃交擊。過於看重勝負的阿洛爾最後總是會被打敗,這時的他就會滿臉屈辱地坐在地上不和別人講話,偶爾還會發些小孩子脾氣,直到兄弟們笑著拍打他的肩膀,勸他入睡。
現在麵前的這雙手,柏西巴恩已經改變了樣貌的手,是不是仍留有一絲記憶於阿洛爾的肩?
可這依稀在眼的往事,此刻卻要被憤怒之火付之一炬,為了打敗柏西巴恩,任何對過去的追憶都隻能成為牽絆!憤怒在阿洛爾的每一根血管裏都掀起了滔天巨浪,這滔天巨浪化作全力以赴的攻擊,聖十字劍排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