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保姆,橫穿高速時被撞飛到五米的高空。
身體碎裂吧嗒嗒紛飛著落下,一個女人尖叫著暈厥過去。
流血的腸子,砸進車窗落在她豐腴的腿上。
京順高速的拾荒者,死在清晨。
積水潭下的大學生,死在黃昏。
此時已是子夜,一輛嶄新的現代出租停在了加油站。
加滿油後這車居然不走了,女工拉開車門。
坐著的司機從方向盤上出溜著滑下。
他已經死了。
他是累死的。
一輛車疾馳而過,份兒錢和油價我們拿命在扛!
一輛車疾馳而過,土地局的局長要趕回家銷贓!
一輛車疾馳而過,不能遲到啊我還得供車供房!
一輛車疾馳而過,趕快回到家吧妻子燉好了湯!
焦慮的河流沸騰起來,時代的潮流浩浩蕩蕩!
喇叭在鳴叫,鞭子抽打著狂喊。
硝煙彌漫在一片汪洋之中,。
戰爭、槍炮、狂飆突進的戰士、掙紮沉浮的頭顱。
一輛車瘋狂地追趕著另一輛,我一定要趕上你,我要證明給所有。
人看,我比你強,正科長的位置是我的,張小花的愛情是我的,。
四期廣場的標書是我的,金牌是我的,歌廳裏新來的俄羅斯洋妞。
的處女膜是我的……必須要超過,狠踩著油門,啊,太陽照耀在。
方向盤上,高潮一次次降臨,精液湧出,東四環的噴泉燃燒了我的心……
一輛車突然插進拐彎的車隊,占據了有利的位置,他期待這一刻。
已經很久了,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嘿嘿,昨天晚上我就搞。
定了處長。一輛突然插進的車,打亂了陣腳和紅燈照耀下的既定。
方針,敢怒不敢言,妻子埋怨著丈夫,你這窩囊廢,瞧人家,多。
有辦法,總能搞到批文,你呢,就會排隊,排吧排吧,排到死吧,。
我怎麼嫁了你這個死鬼呀……
通縣的黑車焦慮不安地等待著客人,大家都是車,有乳房有屁股,。
黑燈瞎火,把你送到就行,都當婊子,憑什麼你們在天上人間,。
摸一下,一百,摸一下,一百;而我隻能在蟑螂爬行的發廊,。
搞一下,一塊,搞一下,一塊。穿了小鞋的幹部,在深夜裏哭;。
沒有暫住證的民工,瞪著受驚的貓一樣恐慌的眼睛……
一切都是生活,我們必須在孤獨的夜色中,等待下一個嫖客的來臨。
哦,九十年代的桑塔納,如今已經陳舊,他的內心生了鏽,再。
也跑不動了,還有誰能記得昔日的輝煌?一輛車拋錨了,一輛。
車壞在馬路中央,周圍充滿了厭惡的白眼,進廠大修吧,但這。
老骨頭還有什麼用?下崗了,退休了,兒子和部下從此不再登門!
老英雄,老英雄,你再也不是這時代的浪花,回家去吧,去落日。
下懷念知青時代蒙古草原的駿馬!
不必舉起我們的頭顱,我們也知道,天堂是不存在的。
就像太陽裏麵並沒有一隻金色的烏鴉。
就像那閃閃的星辰,被逼到了更遠的高空。
人類僅存的河流,正漫過我們的軀殼奔向未來。
是誰還在吟誦著那句聖人之詞——。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我想變成一匹馬。
1
用牙。
將時光。
咬出一個缺口。
積聚起僅存的意誌。
披發拔足。
狂奔而去。
心髒因掙紮而碎裂成齏粉。
在疼痛中揚蹄。
踹翻大理石的牢籠。
咬碎鋼鐵的嚼口。
從玻璃和電流之間直撞過去。
鮮血沿長街流淌。
大風鼓入胸膛。
一匹馬。
一匹驕傲的馬。
踏碎所有霓虹仰望星空。
躺在高速公路滾燙的路麵。
不再奔跑。
血拌著灰塵弄髒了它的鬃毛。
這是一匹馬的下場。
試圖奔跑的驕傲者的下場。
圍觀的暴民像煮沸的開水。
馬的屍體。
很快就將變成一鍋肉湯。
2
我想變成一匹馬。
從這鬼影幢幢的城市中躍出。
從猙獰的臉。
堅硬的牆。
狂舞的燈光中躍出。
火車在鐵軌上發瘋地轟鳴。
刺穿大地的肚腸。
原野、荒丘、故鄉,他鄉。
白骨之塚和孤懸的鴉巢。
映照在一匹馬濕潤的眼睛。
一匹活生生的馬。
從這鐵馬的腸胃中破空而出。
狂風卷起泥土。
我在奔跑。
四蹄騰空的時候。
心像一根顫抖的針。
在平原喝水。
在高山嘶鳴。
在沙漠抵死前行。
在草原撒歡翻滾。
陽光點燃我漆黑的鬃毛。
鐵蹄將踏碎的星光踢到天上。
世界像一艘小船在我溫柔的眼裏搖曳。
我奔跑,因為我愛著這風。
我飛翔,落下時親吻每一棵樹。
3
哪怕一奔跑就已衰老。
哪怕。
是一匹垂死的馬。
狼和鬣狗已經嗅到我腸子的味道。
獨自漫步在夕陽下。
想起歲月和愛情。
清亮的雙眼中。
流下兩行淚水。
一匹孤獨的將死的馬的淚水。
2006/05/15
一切事物都在前進。
一切事物都在前進。
漂流在河流衝過峽穀時偉大的聲音中。
時光像金黃的碎葉。
覆蓋泅遊者的頭顱。
少女痛苦而亢奮。
如同河蚌張開脆弱的身體。
乞丐們彎著腰。
埋藏在深深的泥沙裏。
掏出鮮紅得發黑的心髒。
這一顆顆圓石般的祭品。
將被偉大的河流帶往永遠不可知的地方。
還有人在驚恐地哭泣嗎。
在這駱駝般不倦的河流的波峰中?
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夢想中輝煌的詩篇。
隻是無數次地。
懷念青春時的無知和虛妄。
我們的熱情並不是被一場大雨澆滅。
在雨中我曾經抱著會舞蹈的天使。
穿越黑暗的街巷抵達爛醉的黎明。
一切事物都在前進。
不斷前進的河流把我帶入昏庸的中年。
即使我用雙手緊緊摳住石壁的縫隙。
即使青春的殘渣如同死魚之骨。
死死卡住我的喉嚨。
我痛苦的叫喊依然不可避免地。
加入到這河流衝過峽穀時偉大的聲音中。
2006/09/17
時代的咒語。
一個禿驢。
眼放賊光。
身穿僧衣。
坐頭等艙。
2012/05/31
身體與詩歌。
你們看到的是血肉。
那是一塊塊的石頭。
你們看到粗糙的石頭。
那是一塊塊的磚頭。
你們看到棱角分明的磚頭。
我已經蓋起了高大的門廊。
你們看到高大華麗的門廊。
那是棱角分明的磚頭。
你們看到一塊塊的磚頭。
那是粗糙的石頭。
你們看到一塊塊的石頭。
每一塊全都是血肉。
我在這世上生活。
這世上有一座山。
我在山裏蓋一座教堂。
教堂裏沒有耶穌。
但一定有鍾聲。
2006/11/22
它用石頭,雕成淚水。
高聳的。
除了乳房。
還有殺人的心。
世界有時是硬的。
它用石頭。
雕成淚水。
有一些話。
想從緊握的拳頭中逃出來。
但我忘記了。
那是些什麼話。
長著怎樣的嘴唇。
在多麼艱難的沉默中培育。
指間全是泥。
濕透了的泥。
有一盞燈。
在心裏亮了一下。
周圍太黑。
以至於。
它亮的時候。
我剛好在黑暗中。
閉上了眼睛。
2012/03/14
老槍賦。
深夜睡不著。
數綿羊也睡不著。
看完一本小說也睡不著。
妻子在床的另一邊。
睡得格外香甜。
懷裏緊摟著。
剛出生三個月的女兒。
如同一枚碩大的勳章。
別在胸前。
再看看我自己。
哦。
廢棄的機槍。
挺著生鏽的槍管。
孤零零的。
被撂在一旁。
2011/02/08
心是一尊虛偽的神。
我怎麼知道。
我的心。
今天還在不在?
為何不。
將它剖出來。
用剪刀。
修剪掉多餘的部分。
慢慢烘焙。
製成一盞。
琉璃的小燈。
看它在火焰中。
變得完美。
聽它爆裂。
我怎麼知道。
那嘣嘣跳動的。
是我的心?
我怎麼知道。
那砰一聲炸開的心。
會流出。
什麼東西?
我怎麼知道。
此刻雙手胡亂地揮舞。
是為了。
捧住那顆心?
我怎麼知道。
當我看到我的心。
我不會羞愧、驚恐、崩潰。
煙消雲散?
是誰把它放入我的體內。
誰讓它長出了胡須。
誰讓它此刻微笑。
像一個虛偽的神?
2012/02/11
隱者的空曠。
酒杯遞過來。
你喝。
豪爽之必要。
走腎之必要。
女人遞過來。
你睡。
射精之必要。
溫暖之必要。
人群遞過來。
你進入。
活著之必要。
心腸之必要。
佛像遞過來。
你跪。
膝蓋之必要。
祈禱之必要。
然後,在某個。
不必要的時刻。
你的心。
空得。
有些惆悵。
有些慌。
有些像隱者。
躲避了時光。
2006/04/11
我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自由是什麼呢。
我們從未有過。
我怎麼知道閃電是什麼呢。
在幽寂的森林裏。
當它猝然降臨。
轉瞬又消逝。
留我在震驚中茫然。
我怎麼知道女人的身體是什麼呢。
蒲公英在她的陰阜間飛揚。
被吹散的卻總是愛情。
我怎麼知道愛情是什麼呢。
我怎麼知道你是什麼呢。
即使全部的秘密向我袒陳。
可是這一分鍾。
已經死去。
你還是你。
留我在你的新生之外。
我怎麼知道詩歌是什麼呢。
不能說。
不能說。
真理在白天說出。
又被黑暗否定。
一匹馬。
沒入了叢林。
2006/10/25
紹興路的黃昏。
這時的天空應當有鴿子飛過但是沒有。
這時的街道應當有坦克軋過但是沒有。
這時的紹興路籠罩在一張細密的鐵絲網下。
我說的不是恐怖而是。
寧靜。
這時的紹興路像一塊。
凝固了的生鐵。
而我正在咖啡館讀詩。
這時的紹興路有放學的孩子結伴走過。
就在窗外。
伸手。
就能觸摸到那些長著茸毛的臉蛋。
黃澄澄的。
塗了一層輕蠟。
他們還遠沒有。
長成男人和女人而我。
正在咖啡館讀詩。
“他將咖啡。
倒入杯中。
他將牛奶。
滲入那杯咖啡。
他將糖。
放入咖啡牛奶中。
他用小湯匙。
攪動”
雅克·普列維爾的詩句。
如同我現在。
正在做的。
而孩子們像士兵一樣從窗外走過。
2002/10/31
情人的房間。
在李安的電影裏。
少年和老虎,漂浮在海上。
此刻,我是少年。
你是老虎。
或者你是老虎,我是少年。
鋼琴聲是海洋。
你的乳房是兩隻騰空而起的海豚。
發出尖銳的鳴叫。
震聾我的耳膜。
我吻你一次,跳起一條飛魚。
我吻你兩次,跳起兩條飛魚。
整個大海上,無數飛魚在跳躍。
像星星在舞蹈。
大片大片的海星浮上水麵。
一會兒停在你的小腹。
一會兒落在你的臉頰。
我摳住你白色珊瑚的臀壁。
海水滲進我的身體。
連同你透明的。
根根流汗的骨骼。
還能擁抱得再緊一些嗎?
當老虎嚼出少年的骨血。
2012/12/13
熟悉的事物令我感恩。
熟悉的事物。
令我有感恩之心。
但是熟悉的事物。
越來越少。
一切都會改變。
一切都會被摧毀。
有一天。
所有熟悉的事物都隻能在內心憑吊。
上帝。
你到底能把什麼。
留給我——。
隻有我自己。
因此我愛自己。
就像夏娃愛上了亞當。
2011/10/03
煙民禮讚。
有沒有這樣一種默契。
就像青草見到陽光。
自然就會生長?
有沒有這樣一種情感。
交互然後分開。
隻留一點溫暖的火光?
有沒有這樣一種體貼。
兩個男人對視。
也有孿生姊妹般的溫柔?
一個煙民在夕陽下徘徊。
手裏拿著煙。
但是沒有火。
他看到街道的拐角。
另一個正在抽煙的同類。
就放心地朝對方走去。
煙民之間有溫柔的默契。
其他動物永遠不懂。
這互相遞火的善意。
2012/09/01
三月之鴉。
每隻烏鴉。
都有一顆。
中槍的心。
盤旋在黑色的巢穴。
向下俯視。
用兩隻。
結著寒冰的眼。
比一隻烏鴉的寒意。
更深的。
是兩隻烏鴉。
像兩個。
不同教派的神父。
停在枯瘦的枝椏。
沉默,並且對峙。
它們是天底下。
最冰冷的動物。
——冰冷。
並且會飛。
從槍眼般的巢穴。
飛彈而出——。
一顆酷斃了的。
孤獨之心。
2003/03/16
梯子不用請橫著放。
給我一架梯子。
讓我筆直向上。
撕掉藍天。
如撕掉自己的頭皮。
撕掉滿身膏藥——。
朵朵白雲。
出溜著下來時。
順手。
掐死飛鳥。
捏碎山峰。
捋掉樹葉。
把光禿禿的樹。
拽起來。
像拎著少女的頭發。
扔進虛空的洞。
世界終於安靜。
但屋頂的瓦。
像人臉一樣冷漠。
瓦下的梁。
狗一樣盯著我。
死硬的牆壁。
窺視癖的窗戶。
囚禁我的房屋。
刷著油漆的草地。
我放了一把火。
把它們燒成灰燼。
拎起一桶王水。
從我自個兒的。
頭頂澆下之前。
深情看了一眼。
世界——。
這盲人的美瞳。
2012/06/13
蘋果掛在蘋果樹上。
蘋果掛在蘋果樹上。
一個蘋果。
和另一個蘋果之間。
保持著。
彼此獨立的距離。
蘋果把自己。
深藏在。
毫無瑕疵的圓中。
陽光透過樹梢。
在內心成熟的蘋果上。
形成斑點。
蘋果坐在蘋果之中。
一個蘋果坐在。
一群蘋果之中。
蘋果掛在蘋果樹上。
柿子掛在柿子樹上。
石榴掛在石榴樹上。
柿子孤獨得耀眼。
腐爛的石榴咬著天空。
蘋果漸漸。
變得透明。
滿樹都是。
神的心髒。
2012/11/30
柔軟賦。
夜色在風中搖擺。
像一個淺淺的臂彎。
時光是奮力的鼓手。
將母親的乳暈。
敲得粉碎。
奔跑的孩子。
聽到了爆米花般的槍聲。
流血的身體還有片刻的柔軟。
死亡像一朵漸漸消逝的雪花。
落入即將合上的眼瞼。
沉默的人翕動著嘴唇。
那線條是柔軟的。
無用的書生提起筆。
又緩緩放下,輕輕地歎息。
是柔軟的。
樸素的人們擁抱在一起。
柔軟的手指撫摸著傷口。
悲傷的事情應該被忘記。
在風中我們的笑容。
柔軟得像一朵白花。
夢中搭建起理想的巢穴。
醒來時被擊得粉碎。
那漫天紛飛的鳥羽。
是柔軟的。
柳枝輕拂著黑洞洞的槍口。
像唱著安魂曲的天使。
2011/09/12
火車記。
不是我們移動了腳步。
而是一列粗暴的列車。
從我們身邊隆隆駛過。
有時我們確實走得累了。
就想何不爬上這列火車呢。
何不隨便它把我們帶向何方。
何不打個盹兒。
讓行路的艱辛隨風而去。
隻是,當火車隆隆的聲響。
碾過我們緊鎖的內心時。
你可千萬不能回頭張望。
是嗬,不要回頭張望。
多少年了。
我一直這麼告誡著自己。
1999/05
遊刃有餘。
遊刃有餘地手執酒盅。
遊刃有餘地醉眼朦朧。
遊刃有餘地執手相看。
遊刃有餘地左右逢源。
遊刃有餘地悲傷。
遊刃有餘地感喟。
遊刃有餘地愛。
遊刃有餘地恨。
遊刃有餘地取消。
遊刃有餘地索要。
遊刃有餘地度過下午。
遊刃有餘地踩過落葉。
遊刃有餘地告別死者。
遊刃有餘地教誨青年。
遊刃有餘的淚水。
遊刃有餘地掉落。
遊刃有餘的生命。
遊刃有餘地凋謝。
遊刃有餘的骰子。
遊刃有餘地旋轉。
遊刃有餘的小姐。
遊刃有餘地摟抱。
遊刃有餘地行走。
遊刃有餘地沉默。
遊刃有餘地攬你入懷。
遊刃有餘地麵帶微笑。
遊刃有餘地咀嚼麵包。
遊刃有餘地傾訴衷腸。
遊刃有餘地去飛。
遊刃有餘地滑翔。
遊刃有餘地進入命運高速旋轉的黑洞。
遊刃有餘的射燈。
卡住我說不出話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