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貼心的父親。一段話說得滴水不漏:有這麼個消息,報紙登出來了,但消息還不確切,讓孩子們不要著急,林長民還可能有生還機會。但是,第一要鎮定,第二是讓林徽因放心,即使她父親去世,他梁啟超也可以安排好她日後的生活。她娘也會被照顧到。最後是說,經濟上不成問題。這算是打預防針。緊接著,他又來第二封信,才坐實了林長民去世的消息。有了第一次的“預告”,林徽因就不會因為覺得“突然”,而突然崩潰了。信中還提及林徽因娘交代徽因的話:“隻有盼望徽因安命,自己保養身體,此時不必回國。”
安命。這個中國傳統女人最常有的心理慰藉的借口。現在也要輪到林徽因頭上了。她能怎麼辦呢?最親密最值得信賴和依靠的父親已死,年僅四十九歲。家裏隻有3000塊存款,親娘和弟妹的吃穿用度處處要錢,尚在美國求學的林徽因,恐怕隻有安命的份了。經濟上的壓力,未卜的前途,命運已經不允許林徽因有過多浪漫的不切實際的綺思,她唯順著梁啟超安排的路,嫁入梁家,學成歸來,安排工作,才最為穩妥安全。
或許她還可以求助於徐誌摩。那個在倫敦遇見的、大她七歲的男子,曾經點燃過她的心靈之火,帶領她走入藝術之門。可是,梁啟超很快就送來了徐誌摩與陸小曼結婚的消息。1926年的秋天,對林徽因來說,一定是難熬的,內心的糾結苦悶,無人訴說。她想知道遠在北京的徐誌摩的消息,可是,人在美國,跟梁思成交談這事肯定不適合,寫信給梁啟超、梁思順,還是寫給她的母親?似乎都不合適。林徽因焦灼著。1925至1926年,很可能是林徽因情感生活中最困惑的一年。舊的已經離去,新的還沒到來,她站在十字路口張望,帶著憂傷。她知道,思成愛著她。盡管在美國的日子,她和思成,因為性格上的差異,產生了不少摩擦,而且在情感上,此時的梁思成也談不上多麼成熟,但他的確是一個理想的結婚對象——性格平易,年紀相仿,誌同道合,家世通明顯赫,她沒有理由不跟他結婚。可是,林徽因還有個未解開的心結。
1927年,胡適赴美,此行目的是完成哥倫比亞大學哲學博士學位的最後手續。胡到美國不久,就收到了林徽因的來信。她邀請他去費城彭校教育會演講。顯然隻是幌子。林徽因的真正目的,其實是想在胡適那裏得到一些國內的消息。她是直性子,也不藏著掖著,直白地寫道:
我這兩年多的渴想北京和最近殘酷的遭遇給我許多煩惱和苦痛。我想你一定能夠原諒我對於你到美的踴躍。我願意見著你,我願意聽到我所狂念的北京的聲音和消息,你不以為太過吧?
胡適去了,還跟她談了徐誌摩,談了徐誌摩的新婚妻子——名媛陸小曼。當年為了她而離婚,苦苦追求她的徐誌摩,而今也結婚了,林徽因的心情微妙而複雜。苦辣酸甜,往事種種,剪不斷,理還亂,可是現在,唯有割斷,大家各自好過,才算了結。胡適走後,林徽因想了很多。她給胡適寫信,傾訴自己的心路:
那天所談的一切——宗教、人事、教育到政治——我全都忘不了的尤其是“人事”。一切的事情我從前不明白現在已清楚了許多,就還有要說要問的也就讓他們去不說不問了。“讓過去的算過去的”這是誌摩的一句現成話。
她又說:
回去時看見朋友們替我問候,請你告訴誌摩我這三年來寂寞受夠了,失望也遇多了,現在倒也能在寂寞和失望中得著安慰和滿足。告訴他我絕對不怪他,隻有盼他原諒我過去的種種的不了解。但是路遠,隔膜、誤會是在所難免的,他也該原諒我。我昨天把他的舊信一一翻閱了,舊的誌摩我現在真真透徹地明白了,但是,過去了,現在不必重提了,我隻求永遠紀念著。
這段話信息量很大。“過去的算過去的”,“寂寞受夠了,失望也遇多了”,“絕對不怪他”——傷感,淡淡的哀怨,又強作灑脫,因果有數,事已至此,她必須一夜長大。雖然,還是會寂寞。
迎娶陸小曼,讓徐誌摩和林徽因之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關係,一下子變得明朗化。秋風吹散了晨霧,未來的路,各自走好。使君有婦,羅敷自然也必須有夫,很快,學業有成的林徽因和梁思成便在加拿大渥太華結婚了。
梁啟超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了。十年,這門婚事,從最初提起,到最終達成,整整走過了十年才修成正果。在這十年裏,梁啟超安排他們見麵,接來徽因就學,擋走徐誌摩,安葬林長民,還支付林徽因的留學費用,供給林徽因的親娘、弟妹,投入了巨大的情感和財力。所以可以說,林徽因和梁思成的關係,可以說是由梁啟超一手打造的,他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玉汝於成,該發生的關係都要發生。她終於做了梁家的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