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多,為人沉穩,吳文藻的不善交際,反倒對了冰心的胃口,引起了冰心的注意。下船到了威爾斯利女子學院,冰心毫無意外地收到了許多來信——都是船上認識的人,信的內容大概都是認識你很榮幸,想交往之類。偏偏吳文藻隻是隨便寄了張明信片。吳文藻再次對了冰心的胃口。一大堆信中,冰心獨獨回了吳文藻一封。就此拉起了兩人半生情緣。
梁實秋呢,跟冰心一陣寒暄,完後便問:“您到美國修習什麼?”冰心回答:“文學。”然後反問,“您修習什麼?”梁實秋回答:“文學批評。”話就談不下去了。偌大一個甲板,有幾個人不為冰心的名氣懾服?梁實秋自然也在內,更何況他本身就是個修習文學的人。但梁實秋如此表現,顯然引不起冰心的注意。年紀輕輕,梁實秋根本不懂得欲擒故縱。風華正茂,說梁實秋完全沒有對冰心動過心,恐怕也不準確,但梁麵對聲名卓著的冰心,免不了有些自卑。他“覺得她不是一個令人容易親近的人,冷冷的好像要拒人於千裏之外。”冷,是冰心的自我防禦機製。
在美國,冰心和梁實秋都在大波士頓地區讀書,兩人學校也隻有一個小時的車程。梁實秋經常和朋友一起去訪問冰心,去湖上泛舟,冰心也禮貌性地造訪波士頓,去杏花樓吃飯喝茶。兩人互動頻繁,情感漸篤。1925年3月28日,大波士頓地區的中國學生在“美術劇院”用英文公演中國古典名劇《琵琶記》,梁實秋和冰心攜手,一個做翻譯,一個弄服裝設計,一個演蔡中郎,一個扮宰相之女,珠聯璧合。劇中的趙五娘是另一個女學生謝文秋扮演。後來,謝文秋和同學朱世明訂婚,冰心開玩笑似的對梁實秋說:“朱門一入深似海,從此秋郎是路人!”結果梁實秋就記下了,後來還經常用“秋郎”作為筆名。
梁實秋在《憶冰心》中形容此時的冰心:“逐漸覺得她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不過對人有幾分矜持,至於她的胸襟之高超,感覺之敏銳,性情之細膩,均非一般人所可企及。”據說,當年梁實秋曾經動過取消婚約的念頭,是不是為冰心,隻能供人猜測。
可冰心到底沒有選他。相比於浪漫的梁實秋,吳文藻雖然人單調,但顯然更可靠,吳文藻的“木頭一般”“拙口笨舌”,更符合冰心的期待。萬事求穩的冰心,顯然把“忠實”作為兩性走入婚姻的第一要義,至於有無浪漫,冰心可能覺得都是小事、細節,無傷大雅。也許冰心太過聰明,早就明白隻有穩固的忠實,才能抵得過細碎的流年。激情與浪漫,不過是欲望之海時而泛起的浪花,旋起旋落,認不得真。對待感情和婚姻,冰心的態度都是宜靜不宜動。被動的等待總比主動的出擊來得優雅尊貴。多少年後,冰心談及“找男朋友”這件事,還是堅持說“你不要找,要等”。也許隻有冰心這般少年成名、才貌雙全的女人才有本錢說這個話。稍微本錢降低,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剩下。生活順遂的人往往會把許多事情認作是理所當然。其實,不盡然。好在冰心就是好命,事實上證明,她的眼光確實很獨到。吳文藻配得起模範丈夫四個字,兩人也被外界讚為“相濡以沫”的“患難夫妻”。完全符合冰心對傳統婚姻的美好遐想。
但這一切並沒有妨礙冰心和梁實秋的友誼。1929年秋日的一天,梁實秋同聞一多來到冰心同吳文藻新婚不久的燕大燕南園的新居。這次到訪,冰心多年後依舊記憶深刻:梁實秋認為他們待客無香煙,所以特地去買了包煙。從那以後,“雖然我和文藻都不吸煙,但茶幾上從來不缺待客的香煙”。1930年梁實秋應楊振聲邀請到山東大學任外文係主任兼圖書館長,他又三番五次邀請冰心來青島遊賞,他知道冰心愛海。抗戰以後,梁實秋與冰心一家齊聚重慶。梁實秋住北碚,冰心一家落戶歌樂山。梁實秋曾去看望吳文藻和冰心。冰心一定要梁實秋試一試他們夫婦睡的那張彈簧床,梁實秋躺上去一試,感覺真軟,像棉花團。據說這一張床,從北平搬到昆明,從昆明搬到歌樂山,沒它冰心睡不著,當真豌豆公主。後來有一次,重慶的朋友要給梁實秋祝壽,梁實秋興起,非讓冰心給他題字。冰心揮筆就寫: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不論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個好朋友。“我的朋友裏,男人中隻有實秋最像一朵花。”然而日後,連這朵花也不能不讓冰心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