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和蕭乾身上,都有一種爽快勁兒。幹淨,明朗,向上,充滿活力,好像水裏裹著火心,那心隨時都要跳出來。他們都對生活充滿熱情,是人世間認真的旅行客。他們都在英國待過,多少有點英倫範兒,瀟灑,幽默。他們是一生的摯友,彼此相對,真誠又直接。蕭乾一生浪跡天涯,走過許多地方。林徽因同樣是。他們總是在一個地方相遇、分開,然後,又在另一個地方重逢。他們經曆過不少次“小團圓”。彼此紀念。他們相遇,帶著喜悅,分開後,心中飽含牽掛。人生是一場旅行,世間人都是行者,林徽因和蕭乾,交錯著,彼此微笑,惦念,擦肩而過。人生中,或許總得有這樣一個朋友,他們互為風景,交相輝映,小心記取。
相遇一
1933年深秋,蕭乾還是個大三的學生,剛從輔仁英文係轉到燕京新聞係。那天下午,天氣晴好,蕭乾從臨湖的六樓宿舍下來,照例去文科樓外的閱報欄去看報。報刊欄就在樓前,有兩架,一邊貼著《華北日報》和《晨報》,一邊貼著天津的《大公報》和《益世報》。蕭乾就這麼不經意地看著,眉眼起落間,心頭一震,《大公報》版盡底下一欄,有小說《蠶》和他的名字。第一次發表作品,又是在《大公報》這樣一份有分量的報紙上,蕭乾內心的喜悅可想而知。此前,他隻是把小說寄給了沈從文先生,想請他指點,蕭乾心裏有期望,但不敢多想,畢竟,他隻是個未出茅廬、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他曾經想,倘若可以用,怎麼著也要重抄一遍。可沒想到,就這麼刊出了。五千字的東西密密地排在三四千字的空間裏。蕭乾又是驚喜,又是感動。
更大的驚喜在後麵。幾天後,沈從文來信說:一位絕頂聰明的小姐看上了你那篇《蠶》,要請你去她家吃茶。星期六下午你可來我這裏,咱們一道去。這位絕頂聰明的小姐,便是林徽因。她其實不算小姐,而是個太太——梁家太太。1933年,梁太太的客廳,在偌大的北平城,在上層文化圈,已經是個頗有名氣的沙龍。出入太太客廳的,有詩人,有學者,有各門類各學科的佼佼者,而梁太太林徽因小姐,也理所當然是客廳的中心人物。她是龍卷風的風眼、旋渦的正中間,牢牢地吸引著各路能賢。進得了太太的客廳,從某種意義上說,等於是一隻腳邁進了文化圈。
蕭乾興奮又緊張著。他做夢也想不到,這位太太會對他這個不起眼的小子進行“召見”。他把藍布大褂洗得幹幹淨淨,一雙舊皮鞋擦了又擦,然後,騎著腳踏車,穿過大鍾寺,尾隨著沈從文先生,步入了太太的客廳。傳說中,這位太太已經病得很嚴重,他以為她一定是穿著睡衣、躺在床上見客。但沒想到,這位太太竟身著騎馬裝,整個人神氣活現,興奮地說著,話說得又快又多。蕭乾插不上嘴,就在一旁聽著,內心激動又窘促,他也微笑,一對眉毛像是會說話似的,但那神態上,還是有幾分拘謹。她太耀眼了,她一出現,就幫他打開了另一個世界。
相遇二
蕭乾從1935年開始在天津《大公報》編刊物。每個月他都會來北平,在來今雨軒舉辦二十三人的茶會,一半為了組稿,一半為了聽聽大家對報刊的意見。林徽因幾乎每場必到,且每次出場,必有一番宏論,令四座驚佩。蕭乾還是仔細地聽林徽因說著。隻是,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是那個尚在學校就讀的小男孩。幾年之前,他對林徽因是仰視。她是女神,他是萬千朝拜者中的一個,她的光芒刺著眾人的眼,他唯有聽從。幾年之後,他參加工作了,自信了,這位太太也不是拿腔作勢的人,對誰,她都捧出真誠。打這個時候起,蕭乾和林徽因的友誼慢慢建立起來了,穩固了。當然,作為編輯,蕭乾與林徽因友誼的最初通道,還是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