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川和家屬的立場荒謬地對立著,他們希望尹川搞錯了,尹川卻需要他們提供證據證明死去的確確實實是他們的親人。而且這種類似盤查的手續,比看他們哭泣更加難堪。尹川扮演了惡魔和上帝的雙重角色,既傳來噩耗,也帶來金錢。
“您別見怪,我想看看張植的戶口本,這是不得已的手續。”尹川語氣低軟。
“沒有他的戶口!”林鷺依然悲傷地說,嗓音已經中性化,那是鼻腔充血腫脹的原故。
“他的戶口和您的不在一起?”尹川好奇地問道。
“嗯。”
“那你們是兩地分居?”尹川繼續追問。
“我們不是夫妻關係,也可以說,沒有一點關係!”林鷺突然平靜而憂戚地說著,好像從某種情景中醒來。
“不會吧!”尹川突然提高了聲調。
“是的。”林鷺淡淡地回應。
“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尹川依然保持平靜。
在理賠中總會出現各種各樣的情況,如果當事人沒有留下遺囑,確定受益人的過程就會波折不斷,悲傷完的親人們開始沒完沒了地為如何分割理賠金而爭鬥。對於不承認自己可能是受益人的事情,尹川還是第一次遇到。他莫名其妙地興奮起來,靜待真相。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林鷺說。
“那您剛才為什麼會哭,而且哭得很傷心?”尹川小心地問著。
“他是我曾經的朋友,突然知道他死了,我有些受不了。”林鷺攏了攏自己的頭發,她削長的臉像雕塑一樣光滑。
“那他為什麼確定您為受益人?”尹川還是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我也不知道!”林鷺眨動著眼睛,向窗外轉了一下頭,陽光灑在她臉上,給她的臉龐帶來幾分熱量。
“這張紙條上明明白白寫著您是受益人呀?”尹川點了點桌麵上一張字跡洇暈的紙條。
林鷺開始正視這張巴掌大小、已經被海水浸潤得模糊的紙條,目光許久沒有挪動,最後她從容地從桌麵拿起那張紙條,小心地放在另一隻手掌上。尹川發現她攤開的手掌在陽光下顫抖著,他再仔細看林鷺,發現她的眼圈再次慢慢濕潤起來。空氣靜謐如同冷凍的冰川,尹川期待她說點什麼。
“他認識我,我也認識他,這沒有錯,但是這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從法律上來說,我肯定不屬於受益人的範疇。”林鷺將紙條端詳完,自作主張地把它折疊起來,手法非常笨拙。她輕輕搖著頭,慢慢將紙條推到尹川麵前。
“林女士,請您想清楚,理賠是按照法律程序走的,人死不能複生,壞事好事都不會重來,況且這筆錢也不是個小數目,希望您不要感情用事。按照我們的規矩,如果當事人有遺囑,我們就按照遺囑執行。”勸導到這裏,尹川頓了頓,“對不起,我能夠看一看您的身份證嗎?”
林鷺緩慢地支起身體,從褐黃色的小掛肩包裏取出身份證。尹川仔細看了看身份證上的家庭住址,和紙條上的一樣。
“您究竟是怎麼打算的?遺囑寫的是您,您就是空難保險的受益人。”尹川問道。
“我肯定不能接受這份遺產,您可以試著聯係他的家人。”林鷺說。
“但是我們沒有任何線索去找到他的家人,我以為您就是他的家人。”
“您這樣就不負責任了。”林鷺很無奈地回答。
“這樣吧,為了負責任,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去您家裏探訪一下。”尹川提出建議。
事情已經超出常規了,尹川想,單獨跟林鷺交談是不會發現任何新情況了。一位女士居然毫不猶豫地否認自己是40萬人民幣的主人,這是尹川從來沒有遇到過的怪事,就算她是“糞土當年萬戶侯”的清士,也不至於將眼前一大摞票子當廢紙呀!這裏麵必然有隱情,尹川希望去林鷺家,通過其他途徑發現解決問題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