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垂釣的蝴蝶 (4)(1 / 3)

第二天,當施蒂娜到學校接我回家時,我第一句話就是向她打聽那個婦女的事。我問:“她來過我們家嗎?”女仆想了一下,搖搖頭。但她又說,那個婦女肯定會來找我的……直到晚上,我還在害怕。然而,家裏輕鬆而熱烈的氣氛感染了我,大家都在等待舞會的開始。大廳裏燈火通明,充滿了花香和不尋常的氣味。媽媽打扮得很漂亮。第一批客人已經到了,那是媽媽的年輕女友,還有一位從不萊梅來的小姐,她是一個人來的,住在我們家裏,我總是纏著她。後來,大家都化了裝,戴起假麵具,但我熟悉內情,知道那個吉卜賽女郎是誰扮的,那個紅桃Q又是誰扮的。

現在我必須睡覺去。但我又悄悄地起了床,穿著很少的衣服,摸上樓去,化裝舞會已經開始。大廳前麵那些房間都空著,舞會改變了一切,我幾乎認不出原來這些房間。要是有人走進來,我就趕緊躲到隔壁房間去。這樣我跑遍了所有的房間。大廳裏的舞會莫名其妙地吸引了我,那裏金碧輝煌,傳出了音樂聲、腳步聲、人聲和溫暖的香氣。最後,我徑直來到大廳的門背後,那是冒險的,也是值得的。我看見了被柔和的燈光照耀著的裸露的肩膀,看見了像珠寶一樣閃爍的頭發,看見了像生命一樣發光的寶石。人們毫不疲倦地旋轉著。爸爸化裝成一個外國軍官,頭發撲了粉,腰間佩著劍,我看了很得意。媽媽化裝成一個紅桃Q,她靠在爸爸身邊,比平時更奉承他。但是當我看到從不萊梅來的那位小姐時,就無話可說了,我隻覺得她溜到一位先生的身邊去,依偎著他,但願他不知道她是誰扮的。當時我隻有7歲,站在舞廳的門後看到了這一切,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舞廳的裝飾體現出一種柔和、明快的風格。我後來才知道這種風格叫“洛可可”,大約十年前才從巴黎傳過來。那些舞步,四人舞、快步舞也是從那裏傳來的。每個細節都是當年從拿破侖三世和美麗的歐仁妮王後的皇宮中傳出來的。他們揮霍無度,可是他們的社交風氣曾經流行一時,一直流傳到我們這個德國北方的小城市。沙龍文化當時是最受人重視的,禮節也遠比後來講究。人們常做啞謎遊戲,太太們在她們女友的扇子上麵畫水彩畫,那些奉承她們的先生們則在扇子上寫下他們的姓名。在那個世界,人們以做文字遊戲為樂。那是一種奇特的發明,我那時還不懂,後來才從書上知道它的道理。這種遊戲是為了發現誰的錯別字最少。這種市民的遊戲也流行於當時的盧卑克。

化裝舞會是豪華而高貴的,不僅迎合了那些一直統治著巴黎的冒險家,而且吸引著德國的上層人物。舞會最後總是以“活的形象”結束,那是為了展示當天的美女和那些奉承她們的高貴男子的真麵目……躲在門後的小男孩緊張地等待著,生怕看不到這些活的形象。

突然,門被撞開了,有人發現了我。那是一個傭人,他叫我,說樓下有個婦女找我。他沒有注意我當時嚇得臉都變白了,晃動著他的燕尾服下擺走開了。我獨自站在那裏,思考著該怎麼辦?如果我不下樓去見那個婦女,誰知道她會不會直接上舞廳來,那時就糟了。我寧可自己受點委屈。

那個婦女站在燈光微弱的大門前。她的身後是一個黑洞洞的房間。她還像昨天那樣,穿著一身襤褸的衣衫,一動也不動,好像是從黑暗中突然冒出的一座良心雕像。我一步一頓地走近她,想問她對我有什麼要求。可是,我說不出話來。

“你打碎了我的盤子,”她聲音低沉地說,“我的小兒子沒有飯吃了。”

聽了她的話,我也哽咽起來。別的小孩的遭遇感動了我,就像我現在被人叫下樓來一樣難過。

我到廚房拿點吃的給她,好不好呢?

但是,廚房裏到處都是女仆和傭人,我的舉動瞞不過他們。於是我結結巴巴地對她說:“請您等一等。”說完我走進她身後那個黑暗的房間。那裏掛著客人們的大衣,我從大衣叢中鑽過去,一直鑽到堆放我的玩具和書的地方。我拿著這些東西,甚至要拿那隻天使展翅的可愛的花瓶,但那不是我的。我把這些東西都送給了那個婦女,她接過後放在籃子裏,走了。我也趕快跑開,去上床睡覺了。

我睡得比昨晚安靜些……奇怪的是:第二天,當我放學回家時,發現我送出去的東西都重新擺在原來的位置上。我悄悄告訴施蒂娜。起初她也很驚訝,但很快禁不住笑了起來。原來,昨天晚上,那座良心雕像,那個為了我的罪過而挨餓的不幸小孩子的母親就是她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