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走到一個岔路口上,看到有路牌立在道邊。找到曼聽兩個字時,簡直就像唐僧見到了天竺一樣歡喜。
按照路標指示穿過一個個寨子,到處是高大的椰樹,吊腳竹樓,初看上去很新奇,多看兩眼也就覺得平淡了,全部意誌都在與熾烈陽光作戰,仿佛孤軍深入,一路廝殺過去,敵人是千軍萬馬的太陽光。
終於殺出重圍來到曼聽寺時,已經在大太陽下徒步了四十多分鍾,皮膚也曬傷了。
不過,想到唐僧取經的九九八十一難,我的朝聖之路可實在算不得什麼。
寺門口擺著一排水果攤,還有間小小超市,但我沒有停留,直接進了院子。有位五十開外的大叔坐在門口樹下乘涼,聽我說明來意,把通知書看了又看,然後才指了指辦公室的位置——其實他每天都會見到跟我一樣的禪修者,通知書實在沒什麼可看的,我猜他不過是因為寂寞,想做出一副很正式的樣子罷了。
辦公室是一排有著黃色琉璃瓦歇山頂的平房,簷下出廊,紅黃相間的廊柱排列,水泥台階墊得高高的,看上去像是一排聯體寺廟。每一扇門都關得緊緊的,寂無人聲。
我正躊躇著不知該怎麼辦,看到一個赤腳的女孩走過,趕忙上前說明來意。她說:這時候尼師們都午休了呀,不知道什麼時候會來,你可能等很久的。然後又指指我的草帽,說:正好,我等下要出去,你帽子給我戴一下。
我被這種自來熟搞得有點發愣,但也溫順地摘了給她,以為這裏的人大概都是這樣資產共有的脾性。但是後來知道,這女孩是廚房的幫工,生性是有點大咧咧粗線條的,便在禪林中也是屬於疏豪的那種,有點像賈母身邊做粗活的傻大姐,出語使人發笑,舉止常常不合規矩,但大家也都不大管束她。
太陽懶洋洋地躺在廊下,我不知是熱昏了頭還是情怯,整個人有些木木的,也不知道著急,隻是好脾氣地等著。好在不大一會兒,便來了兩位尼師,看到我,笑道:又來了一個。招呼我進辦公室,找到我的入園申請,做了登記。然後便取了鑰匙帶我去安頓行李了。
為首的那位後來得知叫自然尼師,看上去三十出頭的樣子,麵目姣好,體態苗條,穿著僧衣走路甚至很妖嬈,不明白為什麼會選擇出家這條路。後來我了解到,她曾經結過婚,還有一個女兒,但為什麼會選擇出家,我卻始終沒敢問出口。
在寺廟這特殊的環境,好奇心強又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我說話一直很小心,生怕觸犯了戒律,變得沉默寡言。事後想起來,頗有點後悔——以尼師的坦蕩真誠,如果我問的話,她也許是會說的。
上交了錄取通知書、身份證、照片、手機、電腦,分配了孤邸,就此暫時切斷了塵緣。
孤邸很簡陋,但有獨立衛生間,對於我來說也就跟酒店統一標準了,隻是沒有空調。關上門第一件事就是痛快洗個澡,洗去汗水,也洗去塵埃俗慮,正式開始我的禪修生活。
先在尼師指點下於結緣處撿了兩雙拖鞋,又去水房提了暖壺,從離寺的賢友手中接過被褥、枕頭、蚊帳——搭蚊帳很費了一點時間,雖然鋪了床,但我更喜歡睡在地板上。從前住在這裏的賢友用膠格在地上拚了小小坐席,這個下午我就躺在地鋪上睡了一覺,可是醒來後才發現房間裏有“小強”,就再也不敢打地鋪了。
赤腳走在禪林的草地和石徑上,聞到依稀的花香,總好像想起一些什麼往事,童年的事情,遙遠的記憶,但不能清晰。入寺第一天,因為熱,因為累,因為茫然,腦子裏有點空空的,神思恍惚,人變得很鈍,而且有點笨手笨腳,接連在門上碰傷兩次,手指也出血了,好在不嚴重。
總的來說,對於住處我已經很滿意了,唯一不安的是沒有充電處,所以手機和電腦就算不上交也是用不成的,如此就失去了同外界的一切聯係,這真是有點讓人難以接受。一個城市人,尤其是一個沒有固定工作隻靠著電話與網絡同外界聯係的寫作人來說,這樣子偏激地隔絕了自己的耳目,不知道會錯過多少重要的事情。
但我終於來到了這裏,之前的所有傳聞、猜測、抵觸、向往,如今都成煙雲,不再有意義,因為從現在開始,我要真真切切地用自己的眼睛、身體、意念,去經曆、去認識、去發現,究竟什麼才是禪修,而禪修對於我的意義與改變又是什麼。
這一切,即將有答案。
◎名詞解釋
短期出家:出家分為正式出家和短期出家兩種。男子一生中最多可以出家七次。此風在傣族人中尤其盛行,以前的曆史中,男子如果從沒有出過家,會被人歧視,被視為沒有教養的人。因為佛寺是接受教育和培養道德素質的地方,每個男子一生中都至少要出家一次,來寺裏持戒清淨,學習經文、算術等。現在的西雙版納古風猶存,雖沒有從前那樣普遍,但傣族人仍然有著短期出家或定期到寺裏奉養的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