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著碗勺在擦洗的時候,暗暗跟自己說:連別人的碗勺也撿來用,這算是第一個改造吧?轉而又想:在飯店吃飯,也不見得要帶上自己的碗筷,這裏撿選之後用心洗淨了至少在寺中還是專用的,已經很幹淨了。
齋堂空蕩蕩的,有兩個門,後來弄明白一個是食客們進的門,一個是廚房服務人員走的門。我們不明所以,從服務門就進去了,看到左手處是佛龕,對門靠窗的一排長桌上擺著食物,就像餐廳的自助餐一樣,有水果,有米飯,有蔬菜,有點心,還有一個桌子上放著兩案板剛做好的蛋撻,還是熱騰騰的。我趕緊拿了一個,又去取水果,但因為不見有人開吃,不禁十分猶豫,看到角落裏有人在鋪白布,想著是要去那裏坐著吃呢還是端回房。一邊想一邊隨手把一塊綠豆糕放到嘴裏,剛咬了一口,旁邊的賢友大驚小怪地說:你吃啦?不能吃的!
我頓時窘住,吐出來不是咽下去也不是,完全不知所措。那賢友又說,尊者還沒來,還沒省思呢,怎麼能吃呢?她的話我其實一句也聽不懂,但也知道自己肯定出醜犯錯了,不禁又是羞愧又是窘迫,趕緊把食物往回放,供養蛋撻的女孩說你已經拿了,就別放回來了,這個是我的無所謂,那些不能動的。
明明是普通話,可是我恍若聽外文一樣,完全不明白她們說的是什麼意思,已經吃了半塊的綠豆糕也不能吐出來,隻好把香蕉放了回去,端著碗出來,又硬生生把另外半塊綠豆糕強咽了下去。正想著該往何處去,比庫們已經來了,我想起昨晚在書上剛剛看過的一條規矩:比庫或尼師經過時,在家眾須原地站立,合十行禮等他們經過。
這時候可真像是劉姥姥進賈府,原本好端端在鳳姐處坐著,驀然見了小蓉大爺,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躲往哪兒藏。我想了想,隻好慌慌張張在角落的竹椅上先放下碗,站在原地合掌等他們走完了,卻看我們後麵也是一隊非僧非俗的修行者,不禁更加發愣。
總算隊伍後麵有個中年女子向我們招手示意,讓我們排到後麵去。我倆連碗也不敢拿了,趕緊往後排——這也是規矩,尊者為大,然後是諸比庫,然後沙馬內拉,然後尼師,然後是男學員,然後才是我們這些女學員——我們是這座法樂禪修園食物鏈的最底層,居然一大早就搶在尊者前麵用齋了,算是犯戒吧?
好在還沒來得及受戒。不知者不罪。
透過窗戶可以清楚地看到尊者們進入齋堂的情形,依次取食,來到盡頭時,那個供蛋撻的女子跪在案前,雙手舉過頭頂,遞上蛋撻。
隊伍經過轉彎處我們放碗的地方,我看到好幾個人看到碗裏的食物在偷笑,硬著頭皮捱到了,偷偷把三隻桂圓揣到了兜裏,又把蛋撻直接吃掉,還原了一隻空碗——唉,實在剛才一出門時就該這麼幹的,也不必窘這麼長時間,把碗放在這裏丟醜了。可憐的碗,替我承擔了多少怪責的眼神。
整個排隊過程足有十幾二十分鍾,才終於輪到我們進去了,食物已經不多,我也沒胃口了,取了一隻香蕉一塊茯苓餅一小勺菜就算了。
看到大家都端著碗各自跪到窗下的白布上,把碗放在前方,我也依樣畫葫蘆,找塊白布跪下了。所有人安坐後,尊者帶頭,念完了經,磕頭行禮,這才開始吃飯——這形式,倒像是天主教徒吃飯前的儀式:感謝主,賜我食。之前並不知道佛教原來也有這般講究,今天始見。
剛吃了幾口,有人過來說我坐的那塊布是她鋪的,我隻好端著碗換到了月桂旁邊;誰知沒一會兒又有個女孩說這是她的地方,我趕緊又往旁邊讓,這才知道白布是要自己到屋角去領了布再找塊地兒鋪上,才算是自己的座位的。
吃完飯出來,在水池處洗碗,卻找不到洗潔精。旁邊男眾指點我用一種黃黃的粉末去油膩。我洗完之後,才發現洗碗池上在“止語”的標題旁還貼著一行字:“男眾洗碗處”——唉,又犯了一次戒。原來男女連洗碗都不在一處。
已經跟林妹妹進大觀園似的,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了,誰想到還是走一步錯一步,這入園第一頓齋飯吃得可真是鬱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