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古巴】牽念多年,終於相見(3)(1 / 2)

似乎是為了彌補我們的遺憾,胡裏奧·愷撒提出:“我們去老爺車改裝廠吧。”這讓我們跌入穀底的情緒瞬間飆升到了製高點。不過我們已經稍微懂了該如何調整自己的期待、拿出準備接受失望的勇氣和耐心來等待。我們回憶起在機場入關時的漫長等待,回憶起古巴人在沒有大廳的銀行外頂著烈日等待取錢的安靜場景,聯想到那些一邊等待車漆和零件完成整修,一邊在大路上奔馳的老爺車,那些等待磚瓦來完成裝修的斑駁老屋,那些等待一支圓珠筆的學童……古巴,是一個教人學會等待的地方。

改裝廠坐落在哈瓦那郊區一個毫不起眼卻也靜謐安然的平房小區裏,門口有兩棵精心修剪過的小樹,說是改裝廠,其實是一座普通私宅,隻有一個房間、一座院牆、一小片草坪和一間隻能容納一輛汽車的車庫。

無巧不成書,車庫裏此時正停著一輛和胡裏奧·愷撒的寶貝車子型號相同的老爺車,隻不過它的麵貌完全不同,除了後備廂上一模一樣的漂亮車標,其他部分,隻能稱為“一輛汽車的殘骸”而已。

一老一少兩個技工正在車周圍揮汗如雨地忙活著,拋光機正從車身上甩出一串長長的火花,噪音震耳欲聾。看到我們的到來,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放下手頭的活計,以數倍於我們的大惑不解表情打量著不速之客,那眼神仿佛在問:對古巴的封鎖解除了? 要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戰開打了?

胡裏奧·愷撒一到這家小小的院落,馬上變得親切快活,跑前跑後、滔滔不絕,和先前木訥寡言的司機大哥完全判若兩人。他不住地搓著手,兩眼放著小孩子期待新玩具一樣的光芒。我看一眼麵前這個灰頭土臉的車殼,再看一眼他,實在不覺得他這種熱切的期待會有什麼結果。因為這類海明威和格瓦拉還在世的時代生產的老爺車現在早就停產了,而且就靠這兩位的兩雙手?在我看來這實在像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因為修車技師完全不會說英語,所以胡裏奧·愷撒主動當起了翻譯,還不住地打斷他們手裏的工作逗他們說話。他告訴我們,車子的前臉原來完全沒有了,那一對漂亮的前燈罩是他們手工一寸一寸打磨出來的,冷卻器的柵板也要一點點重新做,原來撞癟的地方全部要用手工鈑金修複,機器要換成日本原裝的,空調來自美國,輪轂罩也是,線路全部重新鋪設,收音機嘛,要等到合適的“器官捐獻者”……

我好奇價錢。胡裏奧·愷撒興致高昂,毫不隱晦、如數家珍地一一擺起了龍門陣,每個數字都爛熟於心:車架翻新6000美元,日本發動機6000美元,空調1000美元,變速箱1000美元,塗漆800美元,各種內飾七零八碎算下來也要700美元,車輪2000美元,喇叭1000美元……

我問他修一輛車要耗時多久?他抬頭看一眼技師,慢慢地說:“如果是他們的話,至少要三四個月到半年吧?”我又看一眼內部空空如也,好像剛剛在巴格達被用來完成了自殺式爆炸襲擊的車架,覺得他的估計還真是樂觀。

我想到他車上那一對兒讓人穿越回貓王時代的小巧後視鏡和亮閃閃的雕花精美的藍色鍍鉻方向盤,心裏仍然狐疑籠罩:天知道被封鎖多年的古巴人是怎麼從美國弄來這麼地道的原裝貨的。

在工作室光線暗淡的一角,各種工具整齊有致地一一排列,懸掛在專門辟出的一麵牆上,背後還裝置著專用的嵌板,仿佛那些不是用來擰緊、鑽孔和敲砸的粗重器具,而是供奉在佛堂前,被虔誠的香火繚繞著的莊嚴法器。

在嵌板的左下角,橫平豎直地掛著一個老舊掉漆,已經沒法辨認最初顏色的金屬小盒子——那是一套中國產的扳手工具組合。盒子正麵的字跡雖然早已斑駁,但是仔細觀瞧之下,仍然可以辨認,上麵用混雜的中英文寫著:鐵牛牌套筒扳手,規格:10~32mm,28件組合,中華人民共和國製造。字體頗有幾分莊重和凜然。

出乎我們的意料,改裝廠的老板稍後居然也出現了,還穿了熨燙平整的簇新襯衫,踩了一雙鋥亮的皮鞋,笑容溫暖憨厚,胖胖的,很有喜感。不過要命的是:他的名字也叫——胡裏奧。

他比胡裏奧·愷撒健談些,不過有限,而且他的半吊子英語我們聽不懂幾句,兩個胡裏奧交談的熱情和語速都比他們和我們交談時要高得多。

胖胡裏奧告訴我們,門外有他開來的另一輛老爺車。一見之下,我們不止傾心,而且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是漂亮得無以複加。而且,天青色的,像宋徽宗時的汝窯一樣瑩潤、光澤!更讓人心跳驟停的意外還在後頭呢,他將專程開這輛車帶我們去海明威故居“瞭望山莊”,價格不變……請給我三分鍾扶著車門淡定一下,滿是汗水的雙手留在車門上的指紋你們回頭自己擦掉吧,我相信隨便哪個胡裏奧都不會讓它留三分鍾以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