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沉默的船隻我倆在黑暗中遇到,
當某一天詩人不入流的名氣
向你吐露一個幾被遺忘的名字——
我歌裏的人啊,我想你要懊惱。
因為你有過愛人。你從我生命中扯下
閃亮的一頁。如果我們必須分手,
我要,蒼白的回憶在你心尖顫抖
像月下的泡沫湧向風拂的海岸。
同月,他化名為坎托布(Cantab)在《舵》上發表了第一首詩作,旁邊是伊萬·蒲寧的一個短篇。1921年1月,他寫了三首詩歌和一個短篇《樹精》。在8月的《火鳥》雜誌上,登載了他新寫的詩歌《克裏米亞》,第一次引起了評論關注。在勃洛克去世後,他和父親寫的紀念文章聯袂發表於《舵》上。
與那首題名為《兩個》的詩一樣,《樹精》也嚴厲譴責了俄國革命和內戰帶來的麻木暴力和毀滅,悲悼故國,真切地描述被迫流亡的創傷。樹精是叢林之主,曆來被視為善良仁慈的力量,作品通過它的眼睛,生動地表現出俄羅斯大地和人民所遭受的一切。對於作者或敘事者而言,樹精在寂靜的夜裏悄無聲息而來,神秘莫測而去,隻留下冰冷的感觸以及“白樺和潮濕青苔的奇妙芳香”。 樹精消失造成的嚴重程度遠非任何人的體驗能言。在敘事者眼中,樹精作為構成他靈感之源的大地的一部分,其消失也象征著很特別的損失。樹精的聲音主宰著故事,防止其戲劇性活力被鄉愁削弱,同時,樹精的非人化視角奠定了情感距離,遠離它所描寫的恐怖,反過來擴大了這些恐怖對自然的影響,從而讓讀者看到,自然同樣被破壞,代價就是死亡和毀滅。更為複雜的是,相對於人身上所體現的真正邪惡,樹精原本具有的某些魔性和巫力完全被遮蔽。納博科夫的這個故事不但戲弄了讀者熟悉的傳統神話,而且戲弄了超自然,而這將變成他藝術中形而上之維的關鍵。
納博科夫的這個短篇署名為符拉基·西林。他選擇這個筆名,是不想沾父親的光,不想讓人將他與父親的名字搞混。在歐洲的俄羅斯流亡圈中,“西林”成了他的文學身份,為他的藝術獨立和個人隱私提供了保護手段。作為一個原則,這種以匿名的方式玩弄自我指涉遊戲所具有的潛能,對納博科夫有極大的吸引力。比如,1921年,在致父母的一封信和他的第一部英語詩劇《漫遊者》中,納博科夫分別署名為“Dorian Vivalcomb”和“Vivian Calmbrood”,而“Vivian Badlook”、“Vivian Darkbloom”、“Adam von Librikov”這三個名字分別出現在了《王,後,傑克》(1928)、《洛麗塔》(1955)和《阿達》(1969)中。不過,最重要的是,“西林”這個筆名充當了他文學麵目可辨別的標誌。在俄羅斯民間傳說中,西林是天堂中的神鳥,具有貓頭鷹的身子和美女的麵孔,像古希臘的塞壬,用歌聲誘惑世人。納博科夫選擇使用這一極有魅惑性的筆名,本身就包含了他創作身份的本質及其藝術目的:蠱惑、愉悅和繼承。
當時,柏林已成為流亡歐洲的俄羅斯人的中心,弗·德·納博科夫成為柏林俄羅斯流亡圈中最受尊重的人物之一。他款待過許多白俄難民,如小說家阿列克賽·托爾斯泰,立憲民主黨的創始人、前外交部長保羅·米留科夫,戲劇導演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及其莫斯科藝術劇團,女演員奧爾迦·克尼佩爾(契訶夫的遺孀),葉莉娜·波尼維茨卡婭和奧爾迦·格佐夫斯卡婭。奧爾迦愛吃醋的情人曾經指責弗拉基米爾與她有染,提出了要決鬥,就在決鬥前,弗拉基米爾說服了對方:其懷疑毫無根據。不久,他結識了另一個俄羅斯流亡少女,16歲的斯薇特蘭娜·西沃特,他的劍橋室友米哈依爾·卡拉什尼科夫的表妹。他們將在1922年夏訂婚。
對於納博科夫,1922年將是重要卻悲劇的一年。在柏林過複活節時,他得知父親已經邀請了立憲民主黨的舊友保羅·米留科夫前來發表演講。3月28日,米留科夫來到柏林愛樂音樂廳,麵對一千多名聽眾開治演講。10點,正當他結束了演講的第一部分,一個陌生人突然從聽眾中閃出來朝他開槍。出於保護朋友的本能,弗·德·納博科夫一躍而起,將刺客撲倒在地。突然間,另一個刺客出現,朝他背部開了三槍。弗·德·納博科夫當場身亡。這兩個刺客,彼得·沙貝爾斯基-博爾克和謝爾蓋·塔博裏茨基,都是一個極右組織的成員。他們支持沙皇專製,認為米留科夫應為二月革命負責。在受審時,他們承認,事前對弗·德·納博科夫及其過去20年間在俄羅斯政治舞台的活動一無所知,但很高興事後發現,盡管錯過了刺殺目標,他們還是成功幹掉了那人的著名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