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次訪談(2)(2 / 3)

G:怎麼說呢,《聖經》在我心裏是絕對正確的,去年在我外祖父去世之後,我就信了,信得相當深,後來就有些撐不下去了。

谘詢師:有信念很重要!但人類的信念還建立在尋找一種解脫和升華的途徑上,是這樣嗎?讓自己體驗到滿足和快樂是人類努力掌握技能和學習知識的前提條件吧。心理學因為可以讓我們的心靈得到拯救所以我們才選擇了它。同樣,各種宗教也是因為讓我們了解自己,並進一步解放自己而顯得更有意義,是這樣吧?

G:你說得對,但我不是一直都能這樣,而是有一段時間就是這麼冷著、僵硬著。我到後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幹什麼,以致我覺得幹任何事情都成了一種活受罪。

谘詢師:什麼事情都是活受罪?比如你有喜歡吃的東西嗎?

G:不敢有!

谘詢師:有沒有呢?

G:有。

谘詢師:能告訴我嗎?

G:不知道!當人們在迷失了自己或者脆弱的時候,若不是依賴於某個人,就會依賴於外部的某個體係,而G認為基督教在他心中是一種絕對正確的體係。而這種正確,就意味著G需要一種道德依靠。但當人們篤信一個真理時,他們就會把自己交付給真理而放棄了辨別。一旦自己的命運並沒有因為真理而改觀時,質疑、痛苦甚至絕望都會相繼出現。在宗教信仰的路途中,G覺得成了活受罪,正是因為《聖經》並沒有給他帶來任何解脫抑鬱症的曙光。但正是這種受罪的感受,讓他能從耶穌受難的圖騰中找到一種默契。G一直在《聖經》中尋求宗教禁令,並希望就此獲得救贖。而這正是G的一種抑鬱症性的防禦機製。“不快樂甚至痛苦都是合理的,甚至是崇高的!”用這種方式來表達對道德超我的忠誠,並平衡內心的怯懦。谘詢師:那麼交過女朋友沒?

G:沒有,因為有性的問題。

谘詢師:有性的問題?怎麼理解這句話?G直接談到性的問題時,讓谘詢師有些驚喜。因為在谘詢中,直接談論性不僅會增進谘詢師與來訪者的關係,而且也能和他探討最根本的欲望和感受,在探討性的時候也顯得更為坦誠和真實。G:因為我沒有性!

谘詢師:可以理解為有什麼問題嗎?比如……

G:不是不是,隻是我是禁欲的。G匆忙中斷谘詢師的聯想,正是谘詢師想知道G對自身男性角色的認同有沒有障礙。當然,G的否定更是表達了自己在性的話題中不可置疑的男性自尊。谘詢師:禁欲?那麼你知道自慰嗎?

G:自慰?我沒有過,我覺得不好!

谘詢師:你沒有自慰?是從來沒有過?

G:嗯……有是有,但是我覺得這個應該控製。

谘詢師:那麼能和我說說你有做過使你快樂的事情嗎?比如有想去的地方,愛吃的東西,愛做的事情?

G:有,自殺!

谘詢師:自殺?你是怎麼去認識這個詞的?我知道《聖經》教義是不支持這麼做的,是嗎?

G:我知道,但是沒辦法,在麵對最後審判的時候,統統都會毀滅的。自殺豈不是更好嗎?

谘詢師:你確定這能讓你快樂?確定這是你理性的想法?

G:這我就不清楚了,我知道這樣會下地獄。

谘詢師:讓我們重新看看怎樣麵對人生才不會有這樣的結局。G已經脫離了當下的快樂,這是抑鬱症的一種症狀表現。當G充滿展望、渴望快樂時,卻總與快樂失之交臂。那麼,他就會用痛苦來武裝自己,起碼痛苦可以提示他:“你是一個拒絕溫柔鄉、不怕苦累的猛士。”這就讓我們理解自虐自殘行為的背後,其實是快樂遠離後的一種變態振作,是一種自我救贖式的理想主義,然而卻是畸形的。

這反映在G身上,就是希望以自殺來得到解脫,而不是救贖。因為,《聖經·傳道書》3章1節寫道:“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可見《聖經》的倫理觀念認為生死都是定數,認為人的生命主權在上帝手中,而不是人類自己手中,任意剝奪自己生命的行為,就是搶奪上帝對人類生命的主權。

G的觀念正是抑鬱症的典型反映:自殺是人在經曆“不可超越”的障礙或痛苦時不得已而選擇的“自我解脫”行為。而心理治療正是讓“不可超越”尋找到可超越的力量,“自我解脫”尋找到沒有傷害的解脫途徑。

更為重要的是,G明知《聖經》宣示掌握生命主權的是上帝而不是人類,但他的“自殺論”卻是對他信仰的一種反抗。正如我們對給予我們生命的父母一樣,“生命權是你賦予的,但我卻要從你手中奪回,我要主宰我自己!”這應該是每個健康的機體在成長的關鍵期都會由心底呐喊出來的聲音!G:哎,這一生吧,是悲慘和苦悶的。而且這世界有時分不清什麼是錯誤、什麼是正確。一切好像都需要去嚐試理解和寬恕。讓我理解和寬恕父母,站在他們的角度考慮,卻沒有人站在我的角度來考慮。我努力去嚐試理解和接近他們。有時候父母生氣,自己不願意聽,但是也聽進去了,因為覺得應該去理解,後來我感覺實在壓不住了。我現在隻想按自己的方式去活,我對自己在道德方麵有一些要求,雖然他們不理解我對《聖經》的迷戀,但是《聖經》對我來說是美麗的。因為我可以因此看到自己的善良。其實我更能判斷什麼是正確什麼是錯誤。我覺得我是正確的,我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任何事。但從你們心理學的角度來說又不能這樣。當然,要是從更完善的角度來講,我這樣做是會差一些。這些奇怪的想法,不僅來自我自身,我還覺得也來自太多道德方麵的壓力,實在是太大的壓力,我總覺得自己達不到道德的目標。所以,如果我自殺了,我希望上帝能寬恕我,能慈悲一些,其實我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選擇,我不是故意的。G的這一大段話貌似難以理解,其實反饋了一個強烈的動機:他在付出對外界理解的時候,並沒有收獲同等的理解。他的道德呈現並沒有換取一個對等的道德關懷。他的善良和美好也沒有折射出一個同樣善良和美好的世界。這就是G,一個鮮活生動的大男孩,說著與他的年齡和閱曆脫節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