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5月13日,共開了五次座談會。社會上的各種批評意見急劇升溫,言辭越來越激烈。
5月15日,第六次座談會。無黨派民主人士、北京大學校長馬寅初,民革中央常務委員陳銘樞,無黨派民主人士沈雁冰,民盟中央常務委員兼婦委主任劉清揚等人在會上先後發言。
馬寅初等人提出:“目前有些批評不夠實事求是,有否定一切的現象。”“如現在對北京大學的批評,壞的地方說得很詳細,好的地方一點也不說,這是無法令人心服的”。馬寅初以北京大學為例:“單純批評黨委製不好是不對的,黨委製好的地方也要表揚。‘牆’必須從共產黨和民主黨派、無黨派人士兩方麵拆,單靠一方麵拆是不成的。”有的人則認為,他那個黨派沒有“牆”可拆。主張取消學校中的黨委製。
張奚若最後一個發言。他在發言中批評有四種偏差:第一,好大喜功;第二,急功近利;第三,鄙視既往;第四,迷信將來。這四句話,給毛澤東留下很深的印象。[ 《毛澤東傳(1949—1976)》,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第689頁。]
當時,在報紙上發表的一些發言和報道、評論,越來越給人一種強烈的印象:似乎中國共產黨的各級領導發生了嚴重問題,這些問題不是局部的,而是全局性的,根源就在於黨委(黨組)領導負責製;似乎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已經發生危機,快要混不下去了。有些人談到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取得的成績,卻被一些人嘲笑為“歌德派”。有人公開在大學裏演講,攻擊中國共產黨,攻擊黨的領導,煽動學生上街、工人罷課。
毛澤東原來估計,由於中國共產黨的崇高威望和治國業績,中國不會發生像匈牙利事件那樣的嚴重情況。但是,對於公開鳴放中會出現這樣一種局麵,他是完全沒有料想到的。這使他感到震驚,從而對形勢作出了與原來不同的嚴重估計。
5月14日晚21時,毛澤東在頤年堂召開中央政治局常委擴大會議,至次日淩晨1時。到會的有:劉少奇、周恩來、朱德、陳雲、鄧小平、彭真、李維漢、康生、陸定一。5月16日,繼續開會,從晚21時到次日1時20分。參加會議的人,增加了吳冷西。這兩天的會議,沒有留下會議記錄,但顯然同整風鳴放情況有關。黨內經過一番討論,確定了下一步行動的方針。
5月14日,中共中央發出《關於報導黨外人士對黨政各方麵工作的批評的指示》。指示要求:“對於黨外人士的錯誤的批評,特別是對右傾分子的言論,目前不要反駁,以便使他們暢所欲言。”這是從整風鳴放以來,在中共中央的文件裏第一次提出暴露右傾分子麵目的問題。文件中雖然還沒有使用右派進攻的提法,但把“右傾分子”“反共分子”並提,問題的嚴重性已經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5月15日,毛澤東開始寫一篇文章,題為《走向反麵(未定稿)》,署名是“本報評論員”。他在審閱第一次清樣稿時,把文章題目改為《事情正在起變化》,署名變成“中央政治研究室”。在6月12日印發黨內以前,又對文章作過多次修改。這篇文章,用嚴厲的措詞對當時整風鳴放的形勢和黨內外思想政治狀況作出分析,對一些言論進行批駁,最重要的是第一次提出了“右派猖狂進攻”的問題,目的是要黨內對反擊右派進攻在思想上有所準備。他說:“幾個月以來,人們都在批判教條主義,卻放過了修正主義。”“現在應當開始注意批判修正主義。”
毛澤東又分析了社會上的狀況,認為:“最近這個時期,在民主黨派中和高等學校中,右派表現得最堅決最猖狂。”但是“現在右派的進攻還沒有達到頂點”,“我們還要讓他們猖狂一個時期,讓他們走到頂點。他們越猖狂,對於我們越有利益。人們說:怕釣魚,或者說: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現在大批的魚自己浮到水麵上來了,並不要釣”。他估計,社會上的右派,大約占全體黨外知識分子的百分之一、百分之三、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依情況而不同。
他在文章中提出了鑒別政治上真假善惡的標準:“主要看人們是否真正要社會主義和真正接受共產黨的領導這兩條。”
5月16日,毛澤東為中共中央起草了《關於對待當前黨外人士批評的指示》。指出:“黨外人士對我們的批評,不管如何尖銳,包括北京大學傅鷹化學教授在內,基本上是誠懇的,正確的。這類批評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對於我黨整風,改正缺點錯誤,大有利益。”另一方麵,對如何對待右派言論作了部署:“最近一些天以來,社會上有少數帶有反共情緒的人躍躍欲試,發表一些帶有煽動性的言論,企圖將正確解決人民內部矛盾、鞏固人民民主專政、以利社會主義建設的正確方向,引導到錯誤方向去,此點請你們注意,放手讓他們發表,並且暫時(幾個星期內)不要批駁,使右翼分子在人民麵前暴露其反動麵目,過一個時期再研究反駁的問題。”這就是後來一些人所說的“引蛇出洞”的策略。
這篇文章和這個指示,當時都沒有公布,並且傳達的範圍非常小,社會上一般都不知道。中央統戰部召開的各民主黨派負責人座談會仍在繼續舉行。從5月16日到6月3日,又開了七次會。
毛澤東對青年給予了深切的厚望:“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11月17日下午六時,毛澤東一行來到列寧山上的莫斯科大學慰問我國留學生和實習生,在容納三千五百人的大學禮堂裏發表了演講。暴風雨般的掌聲和歡呼聲持續了十多分鍾才逐漸停下來。演講中,毛澤東對青年給予了深切的厚望:“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
毛澤東講的是湖南話,“世界”聽起來很像是“四蓋”。台下一些學生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毛澤東看出了問題,隨即將兩手比劃成圓球狀,又用英語表達:“world!”台下的人們立即鼓掌,表示聽明白了主席的意思。
毛澤東希望青年們都學習好,但他認為:不一定每門課都考五分,重點課考五分、四分,非重點課考三分也可以。他進一步解釋: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有限,與其門門功課平均使用,不如把力氣花在重點課程上,不學則已,要學就把問題解決得透徹些。至於次要課程,了解個大概,及格就行了。
他還希望青年們都身體好。他表示:爬山和遊泳是鍛煉身體的好方法。他的青年時期,早已經在一些江湖中遊泳,攀登過不少山嶽了。他列舉自己遊曆過的江湖山嶽的名稱,詢問場下的青年是否有來自那些省份的人。他每提到一個地方,台下就有人站起來大聲興奮地回應:“有!”會場上下氣氛十分活躍。毛澤東建議青年們在蘇聯留學期間到處走走,看看,增強體質,開拓見聞。
毛澤東分析了國際形勢,他告訴青年們:“社會主義陣營和資本主義陣營之間的鬥爭,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現在全世界共有二十七億人口,社會主義各國將近十億,獨立了的舊殖民地國家的人口有七億,正在爭取獨立或者爭取完全獨立以及不屬於帝國主義陣營的資本主義國家人口有六億,帝國主義陣營的人口不過四億左右,而且他們的內部是分裂的。那裏會發生地震。現在不是西風壓倒東風,而是東風壓倒西風。”
他還提到中國國內,講了整風運動和反右的情況,他說:“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最後他對青年們再次表示:“世界是屬於你們的,中國的前途是屬於你們的!”
那次演講,給在場的所有人都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演講完畢,毛澤東來到學生宿舍。他看到宿舍裏有《人民日報》,高興地拿起來翻了翻,向同學們詢問在在國外能看到國內哪些報紙。大家積極作答。毛澤東轉身向引領自己進入寢室的一位女學生詢問:“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女孩子爽快地回答:“叫蘇紅,江蘇人。”毛澤東笑著緩緩地說:“哦,江蘇人,所以姓蘇。”毛澤東又問旁邊一位女學生的姓名,那位學生回答:“我叫沈寧。”毛澤東風趣地講了一句英語:“Miss 沈。”毛澤東又問:“你父親叫什麼名字?”沈寧回答:“叫沈端先(夏衍的原名)。”毛澤東笑道:“是沈端先啊,他還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兒啊!”一席話,惹得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
正笑間,毛澤東忽然指著坐在沈寧旁邊神情嚴肅的彭德懷:“你們認識他麼?”彭總大名鼎鼎,無人不識,大家不禁一愣,不知如何作答。毛澤東見狀,微微一笑,立即轉向緊挨著彭德懷坐下的烏蘭夫介紹道:“他叫烏蘭夫,是一位優秀的共產黨員。”接著,他又指著鄧小平說:“他叫鄧小平……”大家這時才發現,由於寢室空間小,鄧小平沒有地方坐下,正依靠著牆壁局促地站立著。蘇紅感到很難為情,立即站起身說:“真對不起,小平同誌,你請過來坐!”沒想到,她話音剛落,就被毛澤東一把拽回原來的位置。毛澤東風趣地說:“鄧小平是黨的總書記,讓他為人民服務,站一會兒!”毛澤東還補充:“他還是你們的留蘇先後同學哩!”蘇紅禁不住問:“小平同誌,你是哪一年來蘇聯的?”鄧小平含笑而和氣地回答:“1926年。”“這麼早啊!”蘇紅驚歎的同時發現,毛澤東正以讚許的眼光,注視著自己的這位卓越的戰友。
晚上近八點,毛澤東才離開學生宿舍,同一一不舍的青年們話別。
11月20日,在蘇共主席團為各國共產黨舉行的送別宴會上,毛澤東強調了各國共產黨人的團結:“中國有句古詩,兩個泥菩薩,一起都打破,用水調和,再做兩個,我身上有你,你身上有我。”語音剛落,宴會廳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這天晚上毛澤東啟程回國,蘇聯政治局全體成員都到機場送行,赫魯曉夫和毛澤東坐在同一輛車上。毛澤東向赫魯曉夫建議:“不要在共同辦的刊物上展開兄弟黨之間的爭論,不要一個黨發表文章批評另一個黨。在各個黨自己辦的刊物上,也不要公開批評別的黨。兩個黨之間有不同意見,可以通過內部協商,內部解決問題。”赫魯曉夫對此表示完全讚成。遺憾的是,後來的事實並未能如此,倘若真是這樣,後來的中蘇兩黨大論戰也許就可以避免了。
毛澤東的整個訪問過程是熱烈而成功的,但大家心裏都能覺察到,中蘇兩黨的分歧已經存在,裂痕已經出現;隻是誰也沒有想到,這些分歧和裂痕將一步一步發展到公開論戰和完全破裂的局麵。
11月21日,毛澤東率中國代表團乘專機回到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