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菜填腹--度饑荒的日子
隔三差五,幾個街坊碰一塊堆兒,就琢磨著到郊外樂和樂和去。那理由可充分著哪!一來,老在城裏糗著,霧氣沼沼的,總覺著空氣不是很新鮮;二來,老胳膊老腿兒的,趁著能動彈,到遠處運動運動那是老天賦予的福分,三來,頓頓守著大米白麵油膩腥子,又沒個百分百的環保綠色,還不如躲山裏、探荒郊,弄些個野菜嚐嚐鮮兒、換換樣兒。
這樣一折騰,哥兒幾個的情分因了相互幫襯走近乎了。賞了風光連帶腿腳利索不說,每人弄一大包野菜可是求之不得的,絕對無汙染的綠色食品,絕對的有利健康長壽的補品。您要永輩子不進山,永輩子不和大自然親近,哪兒找這份兒一舉三得的美事兒美食兒去!
我可不是說,今兒個還是拿野菜當主打菜品。你問去:見天兒莧菜團子、馬齒菜包子、薺菜糊餅、苦菜麵粥,您就是搋足了白麵,擱足了油和肉,家裏的小少爺、小姑奶奶誰領情再說了,也舍不得給孩子淨吃這些。又說了,小的們就是好這口兒,誰有閑每天每地跟爬野山、鑽山溝子叫勁除非甭幹點
嘛了!
老哥兒幾個對野菜那是有天然的、有曆史淵源的深厚感情的。望著都是霜發染著一焗黑的腦袋,滿是褶皺滄桑的“核桃皮”,個個都有個“想當初”。挖野菜、擼柳葉、吃榆錢、摘酸棗,成了對那些年頭度饑荒的童年印跡。你一言,我一語,動情處興許掉出幾滴老淚。
吃野菜的那幾年,當時說是純自然災害。擱現今兒了,又有人說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反正那時辰的肚皮總是空蕩蕩的。沒吃飽飯的時候,就得想轍,合著不能等著老天收咱吧
那時有句調侃:“高級點心高級糖,高級老頭掏茅房。”點心好吃,齁貴不說,那是要糧票的!奶糖更好含嘴裏,幾塊錢一斤還要票,大人誰舍得買那位問啦:掏茅房的老頭是怎麼檔子事兒至今咱也沒搞明白。沒準兒就跟如今的那句“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似的吧!
“飽了蜜不甜,餓了糠如蜜。”老家兒打小兒灌輸咱的這句哲理,我永輩子記著。
特小的那工夫,咱就是父母的心尖寶貝,部隊供給製,也把我供成了小胖墩。大魚大肉、白米白麵,有戰士的也有隨軍家屬的。記得剛剛記事兒,吃紅燒肉吃頂了,吐!吃臘肉吃得滿地滿炕攛稀,急得父親抱我奔診所,一路小跑。打那兒起,見臘肉皺鼻子躲遠遠兒的。
輪到災害之年了,“喝蜜”也到了頭。父親轉業,又有了幾個小妹小弟,享清福的身子骨兒也成了半大的細溜的“頂梁柱”。細算起來,全家攏共不到100斤糧食。要肉沒肉,要油沒油,要菜沒菜,幹啃窩窩頭就鹹菜疙瘩,怎麼著也填不飽肚子。小妹小弟嗷嗷叫,急著要吃要喝。
相約發小兒上山打起了遊擊,其實每人都帶著大人給的任務。
騰空了小書包,徑直奔了北土城--這就是我心目中的大山。再遠了,咱也去不成不是一自打春兒開始,凡是漸漸帶綠色兒的都是遊擊目標。最最鍾情的定是榆樹錢兒,鵝黃中顯著淡綠,小巧的蕊芯裏略帶微甜。正是盛開季節,但見也就是星星點點,全然不會有華蓋如傘、花落如雨的景致。您想啊,你惦記著,旁人誰不惦記
滿書包的榆樹錢往家裏一杵,當天就是一頓玉米麵榆錢兒貼餅子。當然啦,我得多吃一個--誰讓咱是功臣哪!
我鍾情於馬齒菜。厚厚的且豐碩的葉莖,滿是綠色的汁液,永遠向上張望的體態,仿佛對不期而遇的光臨有特別的等待,綠中帶著著紅褐色,彰顯一種成熟之美。直說吧,你喜歡的誰都一樣愛不釋手。
出門大人有交代:馬齒菜是寶,能當餡、能當菜,既能拌又能炒。山的背陰兒雜草中躲著,馬齒菜也知道跟小孩兒“過家家”、“躲貓貓”。隊伍大了,采馬齒菜的人多,備不住還為幾簇野菜弄紅了臉兒。多少年過了,甭提此事,禿嚕出來都不好意思。
灰灰菜,學名叫什麼來著到今兒了我愣是沒弄明白。不是鮮鮮的綠色,總是那樣暮氣沉沉。擱一堆堆兒野草叢裏,數它不起眼兒。可這個家族繁衍得很旺盛,有個犄角旮旯就顯擺。我總胡思亂想:許是土城這地兒人丁興旺滿地滿坡的墳圈子,野草叢生,野花遍地,灰灰菜該是祖宗們給後人的恩
惠吧
要說灰灰菜好吃,真不敢恭維。菜包子,擱多少作料也除不去苦腥味,也就是和玉米麵裏貼餅子,香香的硬咯吱遮蓋了固有的味道。當拌菜吃,沒現在的味精雞精,純天然的苦味叫小孩子們叫苦連天。大人說,給吃這些,總比沒菜吃有營養。
那時的野菜知識還是挺豐富的,甭看顏色鮮豔的,未必能吃。一場春雨過後,小蘑菇從地裏樹邊拱出來,像是童話世界裏的小公主,可誰都是“許看不許動”,因為大人交代清楚,蘑菇那玩意兒摸不得。到今兒了,叫不上名字的蘑菇不是超市供應的,咱一律敬而遠之。
水芹、山蒜、蓬蓬菜、野菠菜,雖說采的幾率少,若是總尋不著馬齒菜、灰灰菜,也就權當替代品了。那些個水芹一類的,茲當調劑。
據說,孔聖人就嘀咕過野菜的滋味。估計他老人家落魄的時辰,也曾拿野菜填過肚子。神農氏偉大,除了嚐百草給中藥材定了位,也發現不少的野菜種類。歸了包堆,華夏祖先早就明了事理,絕對懂得野菜尚能飽腹充饑。老年間傳過一句話:“熟讀《詩經》,災荒之年就不會被餓死。”古文化的豐厚,不僅僅遺存的詩歌委婉動人且流傳久遠,“民以食為天”早就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