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還跟我提過,他爸也有喝多了誤事兒的時候。一次小半夜了又趕上大雪天兒,楚大爺收攤子要往家撩丫子,小鋪子裏喝美了晃晃悠悠,門外倆小子要車,急著要往崇文門外趕。不走吧,又不合適;走吧,自個兒暈乎。這倆小子事兒急,楚大爺充能,蹬起來就走。沒承想,沒蹬多遠兒,車翻了。自個兒鼻青臉腫不說,趕緊帶人看病療傷,當月算是一個大子兒沒掙,這人家兒還不依不饒哪:您也是喝酒誤事不是打那起,盡管楚大爺一百個不樂意,大媽還是截了些“口糧”。
轉過來還說二鍋頭。老早兒就是這麼個程序:把高粱蒸熟,冷卻;酒曲搗碎,浸曲;與熟糧食攪和勻了,擱大缸裏發酵。等十天半個月也許更長的時辰,就該出酒了。“去兩邊掐中間兒”,酒頭留作他用,酒尾也撇下,當間兒的就是二鍋頭。看似簡單,真要是操作起來也是麻煩得很。
好酒要看酒曲成色、原本水質、發酵時間、出酒數量、保存年頭。老酒坊也就蒙著來,由專門釀酒的師傅憑經驗把關。現在科技發達了,保持規定的度數、保持規定的味道、保持規定的標準質量,還得拿數據說話。古人的信條:“黍稻必齊,曲蘖必實,湛熾必潔,陶瓷必良,火候必得,水泉必香。”至今還是千真萬確,經得住推敲。
應該說,二鍋頭的叫法是京城人特色。喝酒人就認它,也有一百條理由等著。“喝了二鍋頭,醉了不上頭”,這是些酒膩子鍾愛的強詞奪理。“特曲、大曲、二曲總有怪味,沒‘二逮子’來勁兒。”喝慣了一個味,產生了一種排斥心理,也沒法兒說清。“這酒香潤在唇齒間,沒辣在嗓子眼,不噎人。”好喝二鍋頭的爺們兒,就這麼執著、認死理兒。
記得咱小時候,有大人的令兒,常去打酒。八分錢一兩,竹提子當家。“慢提油,緊提酒”,成了賣酒的“潛規則”。那會兒家家過得緊吧,“柴米油鹽醬醋茶”,甭說酒沒啥地位,沒錢的時候,茶都免喝。逢年過節,家裏來客不得不提幾兩酒接待。
酒是招待客人必備之物,好像幾千年都這禮節。“沒酒不算席”,“沒酒沒話說”,“沒酒不熱情”,都這麼口碑相傳。好不容易過節來客,一準兒備酒。推杯論盞的功夫,是親戚的走近乎了;半熏半醉的時候,哥們兒爺們兒都能不論了;茲要提辦點兒啥事,“小菜一碟”!沒見幾麵的朋友敢小胸脯兒一拍,滿應滿許。
那時的二鍋頭算是平民大眾過節、過年的奢侈品。不貴的價格,也上不了大席麵。綠瓶子、紅商標,一直是酒友們聚會侃大山的心愛之物。“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酒與菜的搭配,話與酒的投機,遂成了一種難得的愜意。
“喝點兒貓尿,就愛胡咧咧!”當家的媳婦常常念秧子把自家爺們兒一頓臭罵。“今兒我喝多了,說什麼誰也不在意,”趁著酒勁兒,沒準兒就是一頓胡掄,“哥們兒看得起我,把這杯酒幹嘍,我把心窩子話掏出來。”這時候興許暈乎把假話換成了真話,也沒準兒就是假糊塗套對桌的活思想。
最不願意瞅的就是撒酒瘋兒,那是純粹的不良習氣。平常明裏暗裏鬥心眼兒,湊一個酒桌上逗貧、逗咳嗽。說不好真醉假醉,借著酒精作用發飆。惱急嘍,臉紅脖子粗,汙言穢語;升級嘍,拽碟子撂碗;再急嘍,擼胳膊抻腿,“咱外麵單練”!瞅瞅,這酒鬧得太出邊兒,沒德行了!
二鍋頭的名號算是改不了了。頭幾十年估計廠家覺得名字俗氣,什麼燕嶺春、華表、華燈、北京大曲、通州老窖……,到眼目前兒了,還是二鍋頭吃香;別的,全都銷聲匿跡。
二鍋頭名號還在,酒文化也宣傳得五花八門。如今,成了北京人待客的門麵招牌。“爬長城、吃烤鴨、喝二鍋頭”,成了一句旅遊行業的口頭禪。當然,二鍋頭的改頭換麵更是與時俱進。陳釀的、經典的,青花瓷、紅花瓷,百年的、十年的,一應俱全中價格也隨之飆升。綠瓶、鐵蓋、紅商標,依然是尋常百姓的最愛。偶爾玩次瀟灑,經典一下青花瓷,茲當湊個熱鬧,也算不
為過。
從古至今,心懷叵測的酒席也多了去了。三國時劉備曹操暗地裏死掐,明麵上也假裝“煮酒論英雄”,相互恭維。明明去了沒好果子吃,“鴻門宴”的酒席,劉邦也得去喝。“舌戰群儒”的酒桌上,諸葛亮沒忘了舉著酒杯將幾位挑戰的哥們兒侃暈嘍。說起皇帝昏庸不理朝政,“酒池肉林”、“酒釀飯袋”、“花天酒地”,史書都這麼狠狠地數落。一細想,怎麼都跟酒宴有關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後人記住了杜大詩人。
傳統的古代文化離不開拿酒做引子,於是酒就附上了文化的標記。無酒不詩,醉酒填詞,把盞低吟,斟酌狂草,放蕩不羈,說的都是那些文人墨客“對酒當歌”的“光輝”形象。“詩以助興,酒以壯膽,詩以解悶,酒以澆愁”,大概酒文化的真髓就這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