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若幹年前,大雜院裏忒熱鬧。不能像農村過節那樣殺豬宰羊地吃鮮兒,家家殺雞宰鴨拾掇魚,總還是可以辦到的。火爐子上坐著燉鍋,滿屋子飄蕩著肉香,饞得我們這些小家夥兒緊著吸溜口水,皺起鼻子,真恨不得把好味道都吸肚子裏去。擱當今時髦的說法:一年就饕餮這一回,能不饞嗎
我這人小時候有一最怕:過節來人進家門。
那年初一,父親老戰友聚齊兒到了我家。數十人的隊伍進屋,預先一個勁兒地誇讚老嫂子手藝高超,吃一頓能管十天半個月。媽老興奮了,所有的肉、魚、蛋票全搭上了,除了殺雞宰鴨,還多買了不少額外的庫存凍肉。
頭天燉得的紅燒雞鴨、醬排骨肘子、紅燒肉、豬頭肉,現做的燒帶魚、大四喜丸子,滿滿幾大盆兒,風卷殘雲隻剩骨頭;幾瓶二鍋頭,連根兒沒留下一滴。媽累並興奮著:哼!還是咱弄得廚味兒喜興,沒得剩兒。
媽回頭瞅瞅我們幾個:耷拉腦袋,撅著嘴,忙了半晌午的,還都沒進食兒呢!一年一回等著這頓兒,全被戰友們饕餮了。爸暈乎著,還一個勁兒地誇:“就這麼著,挺好!”有了這回,每逢佳節,沒家屬的隊伍都來奔飯局。
又過了些年,爸脫軍裝,轉業地方。沒等到殺雞宰鴨拾掇魚的日子,口信來了:“戰友請客。”我們哥兒幾個興奮,下館子誰不歡喜!記著那回是在全聚德,滿桌子的肉魚蝦、兔雞鴨,劉叔還問咱:“還想吃什麼隨意叫。”不用教,我們哥兒幾個也會風卷殘雲,都吃個肚歪。臨了兒結賬,您猜怎麼著十塊錢大票,一分沒剩。心說啦:齁貴!夠一家子對付十幾天的夥食了。
還有一回,爸的戰友黎叔高興,請客請到了四川飯店包間。司機開車,直杵絨線胡同裏的王府院落。川北涼粉、夫妻肺片、樟茶鴨塊;魚香肉絲、宮保肉丁、麻婆豆腐;東坡肘子、回鍋肉……麻麻的、辣辣的,我頭一回咂摸到了正宗的川菜味道。黎叔喊司機去結賬:“十一塊八。”啊!比全聚德還貴
小時候,我總記著這兩回下館子享受過的饕餮,吹噓了老長一段時間。看夥伴兒妒羨的樣子,心裏這叫一個美!再往後,該咱自主消費交際了,沒少跟飯館打交道。
我要說:下館子吃飯,必須具備等座位的耐心,具備看冷臉色的容忍。現今兒的小年輕未必信,“沒那麼懸吧”女兒疑惑。
原先飯館可不像現在,星羅棋布地滿世界都是。國營買賣,歸屬各區飲食公司。館子也以稀為貴,店少容易欺客。阿姨服務員白衣、白帽、白圍裙,少見跑堂的遞飯菜。滿臉春風笑迎客,人家沒那工夫。一個窗口排隊開票:錢票、糧票交齊了換成了菜單子。沒糧票,那就議價拿錢頂。
飯店、酒店一般人進不起。就算是公幹、公差者,也得看符合不符合報銷標準。像樣的飯館,星星點點,全城有數的幾個。那地界兒有笑臉相迎笑臉相送,盡管還沒定過星級。大飯莊子,基本也就是幾大樓,不敢消費十幾塊錢的,甭進!平常人家有些閑錢想奢侈一下,談朋友充大方想顯擺,那就離不開小飯館了。
甭說,那會兒的小飯館都規矩,明碼標價:主料幾兩,配料幾錢,調料少許,定價幾角錢。再細點兒,毛利多少純利幾分錢叫你挑剔不了。旁邊胡同口的“紅衛清真小吃店”,可火了好多年。街坊四鄰圖的就是那講究質優量足,三分錢芝麻火燒、五分錢糖耳朵;二分錢的豆漿、三分錢加糖;三分錢花卷、五分錢的豆包;最最受歡迎的還是炸油餅,也是五分錢一個。小黑板上標著:油餅二兩幹麵、水麵三兩七、成品三兩五。你真不信,可以上秤約(yāo)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