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下榻於畸園角上,一處另隔開的小小院落裏。那裏麵有七、八間屋子,內中一應家具用器色色俱備;屋子隻是原木青磚,不加粉飾,琴張等將其中正房布置成禪堂,四個人安頓下來,倒也儼如櫳翠庵再現。陳也俊有意不問妙玉住到幾時——他心下自然是期盼就此永留——妙玉也不明言究竟為何飄然而至,更不申言欲住多久。畸園來畸人,倒也對榫。
兩日過去,傍晚時分,嬤嬤們在櫥下備齋,琴張出園去附近集上買線回來,徑到妙玉書房報信;當時妙玉正在給焦尾琴調弦,見琴張神色不對,且不理她;琴張報說:“集上的人議論紛紛……”妙玉截斷她道:“攘攘市集,乃檻內最穢之地,你快莫在我麵前提起。且你既買妥青線,快將琴囊破處補好,方是正理。”琴張道:“實在是此事師傅不能不知——那賈寶玉,已被官府捉拿,因他拒不交代成瓷藏匿地點,故每日過堂被拶得死去活來,收監時脖子、手、腳九條鏈子鎖住,站在鐵蒺藜籠裏,稍一晃蕩,立刻刺破皮肉……”妙玉理弦之手,不禁木然,心如刀剜,卻不動聲色;琴張說到最後,忍不住議論說:“師傅莫又要嗔我妄聽多嘴,實在這事跟咱們關係非同一般。那賈寶玉也著實可憐可歎!集上的人都知道,皇上把賈家所有的古董文玩都賞給那忠順王爺了,說那賈寶玉藏匿成瓷名器,是欺君重罪,那忠順王爺有這個由頭,自然不見成箱的成瓷,絕不會甘休!那審案的官兒,也巴不得討王爺的好兒,為讓那賈寶玉招出真相,隻怕是還要施予酷刑。那王爺雖奉旨坐船南下,去驗收浙江海塘工程,卻留下了話,一旦那賈寶玉招供,搜出了成瓷,要徑送他的任所,親自目驗。集上有人說,那賈公子也不知為何死不開口,人都是肉做的,你那成瓷就是藏給子孫,自己被打個稀爛,又有何意義?
不如招了算了,尚能留下一命……”琴張說時,隨時準備著讓妙玉截斷,這回卻居然容她一口氣道出了如許多的話來,不禁微微詫異,自己先停頓了,隻望著妙玉,也不知該不該再放肆直言……那妙玉也不責她,也不催她,調琴弦的手指微微顫動著,一根弦蹦得越來越緊……琴張料無妨,遂繼續議論說:“……我聽了真有點害怕,那賈寶玉要把咱們供了出來,可怎麼是好?隻怕是他早晚要讓酷刑逼著招供出來……他雖可憐,咱們可是危險了啊!多虧陳公子這地方十分的隱蔽,又有他著意保護,即使那賈寶玉說出來是咱們才有祖上傳下的成瓷,及許多的珍奇之物,一時那忠順王爺也無處尋覓咱們……再說,我還有個想法,退一萬步,那忠順王爺真找上門來了,咱們的東西又不是那榮國府的,本不在查抄、賞賜之列,難道他竟強奪不成?……”這時妙玉指下的一根琴弦猛地斷了,倒把琴張嚇了一跳;妙玉定了定神,吩咐琴張:“你且縫補琴囊。我累了,且去歪一會兒,莫來擾我。”琴張縫補琴囊時,漸漸消退了在集上所聽消息的刺激。齋飯熟了,飄來麵筋的香味。嬤嬤來請師傅和她用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