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地主的真金白銀(2)(1 / 2)

不光我恨爸爸,我們家另外四口,也是一式一樣恨。我姆媽梨花,解放前是貧下中農。解放後剛剛有得享福,一嫁就嫁給地主人家,重新掉落苦水裏。我的大姐尿妹樣子生得齊整,那些貧下中農後生問都沒有一個肯來問。我哥哥狗緒念書念到小學畢業就沒得念了,說他成分不好,隻好天天放牛。我二姐緒香,小時總挨人家欺負,臉上打破好幾個位置,大家都喊她疤婆。我呢,肮髒(大名岸綻),從小人家就叫我肮髒鬼邋遢鬼,看到人腰身都不敢直起來,話也說不順溜,大家都喊我啞巴子。

我的先人呃,都說祖宗大人會保佑後人,會讓後人過上好日子。為什麼我的先人,隻曉得自己活著時快活風流,當地主,做老財,搞剝削,嬉腐敗,歸了天以後,把地主後代的名頭留給子子孫孫,讓我們替你背惡名,替你當奴才,替你當牛馬,替你還老債。我的長困地下的先人喲,你們陽間陰間的日子,倒是都過得舒坦!

也不曉得為什麼,這些天我的眼皮跳得急。我在家裏拜了床神灶神,拜了門神窗神,又偷偷摸摸拜了武林路孩兒巷這邊的土地爺。後來我又作了點統計,曉得左眼跳的次數要比右眼多。呃,恐怕我的先人也聽到我的埋怨了,也曉得該出點力保佑保佑他的後人了。就在那天,我姆媽在電話裏提到一本圖紙,說:老不死的一定要等你回家,把東西交到你手上才肯斷氣。

我爸的日子呆板不會長久了。到今天,事情算是慢慢有了眉目。先人傳下來的秘密圖紙,把我爸的毛病點石成金,逼著我早點開步,我不能夠再有停留。

是啊,也隻有這樣,我才肯出幾十塊錢去楊村橋看那個該死的老地主,要不,我又何必多花費那個冤枉錢呢。我在杭州開了一間小書店,夜裏頭還要幫襯一本雜誌尋錯字,這樣做死做活,隻勉強養活一家三口,哪有閑錢去浪費。平常日子,我從來不對老婆小孩提起汪家那倒黴的曆史,這種事講了不如不講。到了今天這步田地,我也隻好向老婆彙報彙報趕回家去的好處。

早些年,不曉得哪個嘴裏漏出這樣的話,說我們老祖宗有十幾缸的真金白銀,在解放以前藏在某山某地某角落頭,隻有拿到圖紙才能尋到。我的眼睛和我老婆的眼睛一起讓鈔票點著了火,都像夜裏頭的星星樣忽閃忽閃起亮。在這個“坐擁西湖勝景,傲居武林繁華”的大地方,我們多想一夜暴富,有時想法還真、真是有點反動,巴不得曆史倒退,讓我踩著先人的腳印子,大大方方做一回地主階級,過過腐朽的剝削生活。老婆也傻乎乎笑了,講的還是一口好聽的杭州腔:偉氣(回去)偉氣,奧稍(趕快)偉氣,較(隻要)你有本事做地主,我也不反對你後麵討四個小的。話講到這個份上,我的腳步子也不能再有任何猶豫。

擠出一副傷心的臉孔,帶了老婆的吩咐,我輕輕巧巧來到病懨懨的爸爸床頭。爸爸沒等到我摸出錢來給他看病,我等到了爸爸摸出黃乎乎的本子給我。我拿到寶書,馬上翻開看。這本東西裏頭有不少老字,還有好多圖表,就是沒有一句寫到藏寶貝的位置。這是整本大書裏頭的最後一冊,前幾冊都在文革時燒掉了。為了不讓藏寶的秘密從我手上逃掉,我日夜研究,不放過藏頭搭尾的念法、夾在縫裏頭的印記。我曉得,這是一本汪氏家譜,隻是實在沒法子尋到隱在裏頭的什麼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