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都快餓死了,還在看《資治通鑒》(2 / 3)

雲奇是守成持重的人,空了吩咐他看守寺廟、寺產,讓他在房前屋後種幾畝菜地過活,雲奇答應了,他本來也不想出去漂泊流浪。

吃完粥告別雲奇後,朱重八和如悟走府過縣,先向西遊食,吃盡了辛苦,受盡了白眼。在進入廬州地麵時,兩個人都已貧病交加,麵黃肌瘦,如悟盼著到了廬州大地方,找家大財主化化經緣,能吃一頓飽飯。

廬州過去雖是繁華所在,現在也是一片民生凋敝景象,店鋪關門的多,路上行人稀少,討飯的倒是隨處可見。

朱重八和拄著一根棍子一瘸一拐的如悟走走停停,累得不行,如悟不解地說:“怎麼廬州城裏也這麼多要飯的?”

朱重八很無奈,“如今是討飯的比施舍飯的多!我們又何嚐不是討飯的?和乞丐不同的,隻是我們手上有個和尚的缽而已。”

如悟忽然指著前麵不遠處,一個有九層台階的富豪朱漆大門讓他看。他們決定到那個高門樓去化齋。

還沒走到門口,朱重八就聽見幾聲清脆的淨鞭響,隨後有幾頂綠呢大轎向大院抬過去,跟班的一大溜。院門中門洞開,一個穿戴奢華、腆著大肚子的中年人在大門口迎接客人。

朱重八恍然大悟道:“這是往來無白丁啊,一定是官宦人家。”

一個看熱鬧的老者看了他一眼,說:“官倒不是,可是官都得來拜他,財神啊。”朱重八心想,哦,原來是個富甲一方的人。那老者說:“你們外鄉人有所不知,你們看見那個富態的胖子了嗎?廬州、姑蘇到處有他的田產。他叫什麼名沒人知道,外號誰都知道,叫錢萬三。”

如悟說:“一定是說他有一萬三千兩銀子?由此而得名。”老者說,不是那意思,他有一萬頃良田,一萬兩金子,一萬間房子,合起來不是萬三了嗎?朱重八很高興,說:“那該叫錢三萬。如悟,走,今天運氣好,錢三萬說不定給咱一頓好齋飯吃。”邊說邊往前湊,這時那些達官貴人已經在大門外落轎,被錢萬三迎進大門。

朱重八毫不客氣地上去說:“錢員外,我們是遊方僧人,久聞施主仗義疏財,今日想來貴府化點齋……”客套話還沒說完,錢萬三已經怒了,像趕狗一樣揮揮手,說:“去去去!沒看見我忙著嗎?這年頭,要飯的都能擠破門了!”

朱重八一愣,忙道:“我們是僧人,並不是討飯的。”

錢萬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說:“我看不出你哪點比要飯花子強。”轉身引著下了轎的官吏,一路談笑風生地進去了。朱重八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不覺怒火填胸。如悟還想上前,家仆一邊關大門,一邊放出幾條惡犬,一路狂咬,嚇得乞丐們跌跌撞撞四散逃走,盡管朱重八手裏有一根錫杖可以防身,但腿上還是被惡犬咬了一口。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朱重八和如悟頹喪而疲憊地坐在一戶人家的籬笆牆外,望著錢家高門樓,如悟抱怨說:“有錢人這麼狠!隻會巴結官府。”朱重八心裏暗暗地較勁,心想我記住了,記你八輩子,好你個錢萬三!有朝一日老子出人頭地,我會叫天下的富人管窮人叫爺爺。

如悟看朱重八憤憤不平,撇嘴說:“你一個和尚能怎麼樣?由燒火僧熬到住持,也還是當和尚撞鍾,哪個富戶怕你!”

朱重八說:“你是胸無大誌。你以為我一輩子穿這身袈裟呀?”

“你還想黃袍加身不成?”如悟譏諷地笑了起來。

朱重八說:“皇帝也是人做的。”

如悟用手掌在他脖子上砍了一下,口中“嚓”的一聲,說:“說這話要殺頭的。我說如淨,咱們倆幾天沒吃東西了,得想想辦法呀。”

朱重八隨手拾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畫了個圓圈,問:“這是什麼?”如悟不解,瞪大眼睛,說:“一個圈。”

“這是燒餅。”朱重八又飛快地勾勒出一隻雞的圖案,如悟認出他畫的這是隻雞,不禁咽了一下口水。

朱重八接二連三畫了一串圓圈,扔下樹枝說:“這就叫畫餅充饑,不餓了吧?”如悟索性躺在地上,長歎一聲,說:“我更餓了。”

肚子裏沒食物,如悟躺在籬笆牆下不想動彈,朱重八隻得掙紮起來厚著臉皮去化緣,直到後半夜才回到如悟身邊。如悟昏昏沉沉地睡著,朱重八用棍子捅了捅他,把半塊鍋巴扔給他。如悟三口兩口塞到口中,一邊大口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說:“就這麼點呀!”

朱重八聽了很不舒服,把頭扭向一邊,冷冷說:“我們別一路走了,要點吃的兩個人分,不夠塞牙縫的,還是各尋生路吧。”

如悟滿不在乎,說:“那就分開吧。我可等你混出個模樣來,若你日後真的當了皇帝,可別不認識我呀。”說著又懶懶地躺了下去。

朱重八說:“哪能呢。我走了,你在這做你的好夢吧。”

與如悟別後,朱重八獨自一人淒淒惶惶地走上了行乞路。他並不把討飯當成目的,他希望借此機會體察民情,用三年左右的時間,走遍潁州、廬州、光州、固州,他像雲水一樣飄忽不定,日出上路與饑民為伴,暮投古刹安身,他嚐遍了人間冷暖艱辛,體味了世態炎涼,知道了各色人等的生存方式,這是他蝸居在鍾離村所不可能體驗的一切。

朱重八隨身帶了一個自己裝成冊的記事簿,他把一路所見所聞全部記錄下來,他不知道日後會有什麼用,但他覺得會有用。還有一套破舊的《資治通鑒》,是從書肆討來的,他也是有空就看,用心揣摩。

他走一路,看一路,想一路,腦子裏什麼都裝,尊貴的、卑賤的、壯美的、猥瑣的、昌盛的、沉淪的、富裕的、貧困的,遊食生涯裏,忍饑挨餓,眼界卻極大地開闊了,其中滋味,不足為外人道!

四天水米未沾

朱重八即將結束遊食生涯時,得了一場大病,除了向路過的寺院討些草藥,他無法就醫,身體虛弱得走路都打晃,再加上一日三餐得不到保證,時常坐下去就起不來,歪在地上要歇幾個時辰。

這一天下雨,他拄著棍子來到一個村子邊上,隻覺眼前直冒金星,他已經差不多四天沒吃一口正經飯菜了,踉踉蹌蹌到了小土地廟前,伸手想推開破敗的木門,人卻重重地摔倒在廟門檻上。

雨仍不緊不慢地下著,他也渾然不覺。遠處一老一少走來避雨。少女大約十五六歲,雖然臉色也不好,卻掩飾不住她的天生麗質和很有教養的氣質。兩個人站在屋簷下,少女發現了朱重八,嚇得叫了聲:“呀!又一個死人,還是個和尚。”說著向老者身邊靠去。

老頭趕緊安慰她:“小姐莫怕,見怪不怪。”他無意中向朱重八斜了一眼,說:“這人好像有氣兒。”說著湊過去從地上拾起一片鳥羽毛,放到朱重八的鼻孔底下,羽毛輕輕地扇動著。

少女驚喜地說:“啊!他還沒死,你救救他吧。”老者扶起朱重八,叫道:“師傅醒醒……”朱重八睜開眼睛,掙紮著坐起來,看看天上飄灑的雨絲,說:“哦,下雨了,下了雨,旱災就該過去了。”

少女清秀卻瘦弱,盡管家境曾經殷實,荒年她也是沿路乞討者。

她問朱重八:“你是哪個寺廟的?是不是病了?”

朱重八搖搖頭,無力地苦笑一下。老者歎了一聲:“天下人一個病,餓的。”朱重八望了一眼少女,發現她眉間那顆紅豆般的胭脂痣使她更加俏麗,他說:“不瞞二位施主,貧僧已經四天水米未沾了。”

少女看了老者一眼,從籃子裏拿出一個帶提梁的瓦罐,送到朱重八麵前,說:“你這出家人挺可憐的,這半罐湯你吃了吧。”

朱重八打開蓋子,看見那湯裏有白飯粒、綠菜葉,連聲謝也沒說,仰起脖往口裏咕嘟咕嘟地灌,霎時喝光,還伸出兩根手指頭把罐子裏殘存的幾顆米粒撚到口中吃掉,當他發現少女含笑望著自己時,才想起道謝:“不好意思,謝謝了,我把你們的飯給吃了。”

“沒關係,同是天涯淪落人。”少女笑說。老者抬頭看了看天,說:“快快上路去找寺院投宿吧,天都晚了。”朱重八吧嗒著嘴說:“方才沒工夫細細品嚐,現在口中尚有餘香。小姑娘,這湯太好吃了,貧僧活了二十多歲,從沒吃過這麼香、這麼可口的湯。”

少女望著老者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是嗎?”

“真的。”朱重八很鄭重地說,“請問,這湯叫什麼呀?”

“你記住了,這叫珍珠翡翠白玉湯。”她本是戲謔口吻,朱重八卻信以為真:“珍珠翡翠白玉湯?”他重複說了幾次,感歎道,“太美了,最美妙的名字,最香甜可口的味道,將來有一天時來運轉,貧僧頓頓做珍珠翡翠白玉湯吃。”

少女帶有三分揶揄地笑道:“隻怕真到了那時,珍珠翡翠白玉湯會令你作嘔了。”這時雨已經停息,少女對老者說:“咱們走吧,天晚了會錯過住宿地的。”老者便擔起了挑擔。

朱重八肚子裏有了白玉湯墊底,頓時長了精神,自告奮勇道:“我送送你們吧,不敢說武功蓋世,貧僧這條錫杖還是能擋一點事的。”

少女說:“多謝了,不必麻煩師傅。你不是真正的和尚吧?”

“我俗名朱重八,法名叫如淨。我是亂世出家,暫避風頭而已。”

少女笑吟吟地點點頭,與老者一同走了。朱重八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大路盡頭,忽然漾起一陣莫名的悵惘之情。朱重八好不驚詫,這種甜絲絲的感覺,對他來說,幾乎沒有過。不管怎麼說,珍珠翡翠白玉湯從此成了朱重八生命中不可忘懷的一點珍存,他盼望著有朝一日報答這個救過他的少女,可惜沒有勇氣問人家的姓名。

神奇的風水先生

至正八年,在淮西遊方的在朱重八取道回歸皇覺寺時,又一次來到廬州地麵,因為天氣太悶熱,他又餓又累,支撐到一戶人家的小門樓外,一頭栽倒在石鼓旁,昏沉沉睡去。

這時太陽已經下山,但廬州市麵還沒有散市。

黃昏時分,市麵上行人漸少。一個四十開外的穿儒士長衫,戴折角儒士方巾的人倒騎在驢背上緩緩而來,他背著個粗布褡褳,手中挑著個布幌,上麵有兩句話:“風鑒有憑無據,時運亦假亦真,信則有,不信則無。”他的瀟灑打扮和舉止,一望可知是個術士。此人名叫郭山甫,是這一帶有名的風水先生,平時在小鎮占卜六爻課。

在郭家後院有幾棵柿樹、桑樹,中間空地上,二男一女正在練武,槍來刀擋,打得難解難分。隻見這少女手使雙刀,左右開弓,殺得使渾鐵槍的大哥郭興、使金槍的二哥郭英一點便宜也占不著。

當他們跳出圈子時,郭興稱讚妹妹寧蓮的雙刀出神入化,越發不得了,哥倆的雙槍都抵她不過。郭英眉毛一揚,道:“哼哼,我隻拿出三分氣力,讓著她呢。”郭寧蓮撇撇嘴說:“二哥說這話羞不羞啊。”

這時一個小丫環探頭說:“公子小姐,老爺快回來了,可以洗洗開飯了。”幾個人答應一聲向前院走來。聽見門外驢叫聲,換好衣服的郭寧蓮說:“父親回來了,不知今天他碰到大命之人沒有。”這是玩笑話,郭山甫如果給貴人看了相,會一連高興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