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拜碼頭、找領導的藝術(1 / 3)

“我們要幹大事,一開始勢單力孤,”朱重八冷靜地分析著形勢,他認為開始是要依附於人。依附什麼樣的人,關乎成敗。此前他已經派陸仲亨到徐壽輝那裏,派費聚到方國珍那兒去了,他要權衡後再做決定。

偷窺者

晚飯後,郭山甫照例看起了《易經》,他的夫人走了進來,埋怨他不該讓那個髒和尚睡在書房裏,“打發他到西廂房和喂馬的小子住在一起,就高看他一眼了。”

“婦人見識。”郭山甫撚著胡須說,“你懂什麼!時來運轉時,這人非同小可呀。”

郭夫人坐下後,沒好氣地說:“你叫我來有什麼事?說吧。”

郭山甫沉吟了一下說:“據我觀察,這個和尚日後必大富大貴,我想把兒子都托付給他,將來必能拜將封侯。”

“你又做夢。”郭夫人語帶譏諷地說:“你沒打算把寧蓮也嫁給他呀,說不定將來當貴妃娘娘呢。”聽了這話,郭山甫一拍大腿,說:“夫人高見,正合我意!寧蓮許配給他,榮華富貴是注定的。”

郭夫人一聽這話火冒三丈,皺眉道:“你是不是瘋了?!我女兒可不是你隨便打發去送禮的。”說罷轉身往外就走,叫都叫不回,郭山甫隻得搖頭,自言自語說她鼠目寸光。

這時,郭寧蓮進來了,她告訴郭山甫,方才自己和二哥去偷看,“那和尚正在寫字,我說可能在寫心經,二哥說他在記豆腐賬,誰施舍給他餿飯、泔水什麼的。”說著自顧笑了起來。郭山甫搖搖頭,說:“此人心不在浮屠,記流水賬更荒唐了,斷不可能。”

郭寧蓮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那會是寫什麼呢?看不出這個醜和尚還挺神秘。”郭山甫揮了揮手,道:“那不是醜,是相貌奇偉,自古奇人多奇貌。”郭寧蓮聽了撇撇嘴,不以為然,扭頭轉身出了客廳。

朱重八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郭山甫夫人的關注對象。

她帶個丫環輕手輕腳來到門口,向裏麵張望。隻見朱重八已脫了上衣,袒胸露腹地伏案寫字,他的一隻腳架在椅子上,右手飛快地寫字,左手卻在搓腳丫。這令人惡心的習慣令門外偷窺者大為失望。

郭夫人皺起眉頭,轉身就走,才走了十幾步,就迎麵碰上郭山甫,郭山甫嗬嗬一笑,故意打諢地問:“你來相姑爺了?我沒說錯吧?相貌奇偉,必有大福。”

郭夫人啐了一口:“你給我閉上嘴吧。這麼個醜和尚,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寫字還摳腳丫子!你讓我女兒配他,那可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說罷氣衝衝走了。

郭山甫哈哈一笑,又說了句:“女人呀,就是頭發長見識短。”隨即走進屋內,邀請朱重八去客廳喝茶,朱重八馬上答應了。

等他們離開後,郭寧蓮乘機溜進書房,她一眼就看到桌底下朱重八那個油漬斑斑的破褡褳。她蹲下身,伸手在褡褳裏掏了半天,找出了那個厚厚的本子,打開後發現每一頁紙上字跡大小不一,首先看到的是:“民可載舟,亦可覆舟。”下麵的小字寫著,某年月日過潁州,百姓被官府逼交五年以後的賦稅,索性造反……又翻一頁,又看見批注:“官逼民反,江山動搖。”

郭寧蓮神色凝重地往下翻,心裏的敬重感也隨之增強,她想不到一個醜和尚,會發如此宏論。

“你這丫頭在這發什麼呆呀?”郭夫人冷不丁地走了進來。

“你嚇了我一跳。”郭寧蓮臉上一紅。郭夫人不屑地看了一眼朱重八的筆記本,說:“一個胸無點墨、粗俗無比的和尚,能寫個什麼來?”這時郭山甫走了進來,問:“你們娘兒倆在這兒幹什麼呢?”他從牆上取下一把劍,原來朱重八要演習劍法,自己替他來取劍。

郭寧蓮指指厚厚的本子問:“他寫的這些東西,父親可曾看過?”

“這是什麼?”郭山甫湊過來,坐下來從頭翻閱。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拍著本子道:“我說什麼來著?他不是凡夫俗子!”

郭夫人說:“寫了些什麼呀,值得你們父女倆都給他叫好?”

郭寧蓮說:“這個和尚這幾年走了很多地方,潁州、光州、固州,所到之處,他考察民情、民風、民怨,全記錄下來了。”

郭夫人說:“記這些沒用的東西幹什麼!又不能當吃又不當喝。”

郭山甫說:“你懂什麼!他通過一路尋訪,已經斷言元朝這艘船已經爛了底、破了幫,四處漏水,就快沉了。他對黃岩人、方國珍起事,潁州白蓮教劉福通、韓山童造反,都一一寫明了起義原因,可能預見的結局。此人若無大誌,他記這些幹什麼?”

郭寧蓮也說:“是啊,他看好的是這個自稱是大宋皇帝後裔的韓山童。百姓反元,他認為是蒙古人入侵中原,舉宋旗易於收買人心。”

郭夫人用玩笑口吻譏諷女兒:“你也幫你爹胡說。你爹要把你許配給這個醜和尚呢,這麼說你一定樂意了?”

郭寧蓮怔了一下,咯咯樂了,她根本不信爹會有此念頭,不由埋怨母親:“你說些什麼呀?”

郭山甫笑嗬嗬地說:“假如為父真有這個意思,你願不願意呢?”

郭寧蓮臉一紅,說了句“我不嫁人”就跑了出去。朱重八醜陋的相貌,髒兮兮的、散發著臭氣的袈裟,都令郭寧蓮反感,但她也是個誌向高遠的人,從小風風火火,願像男子一樣去闖蕩世界,她曆來佩服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眼前這個記錄著所見所聞的人,一下子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當然距離談婚論嫁還太遙遠,更何況他是個落難的和尚。

郭夫人不能容忍丈夫對女兒婚事的輕率,她警告郭山甫:“不準對這個和尚提婚事。若嫁他也行,等他成了大事時再說。”

郭山甫“哼”了一聲,說:“你倒想十拿九穩!你以為你女兒是金枝玉葉呀!真到了人家稱王稱帝的時候,天下好女人盡他選,你女兒還送得上去嗎?”

郭夫人說:“話是這麼說,誰知道他是個成葫蘆癟葫蘆啊!我可怕女兒跟著吃苦。”

郭山甫說:“我也並不是說馬上就要寧蓮嫁給他。他一個吃齋念佛的人,怎麼能有女人家室呢!”

第二天中午,朱重八的百衲衣晾幹了。一個專做女紅的下女還給他縫補了一番。郭寧蓮和郭山甫走了過來。郭寧蓮說:“洗一洗,還像件衣服了,爹,和尚為什麼非穿這種用破布頭縫起來的衣服呢?”

“並非都這樣,袈裟也有紅的、黃的、赭石色等等,”郭山甫說,“這種僧衣俗稱百衲衣。百衲本是佛教語,衲是密針密縫的意思,百衲是比喻縫納之多,有些和尚,為了表白自己苦修苦練的心跡,特地用花花綠綠的雜碎布片,縫到一起做成袈裟,叫百衲衣。”

郭寧蓮說:“有些和尚自稱衲子或貧衲,就是這個意思嗎?”

郭山甫說:“正是。”

郭寧蓮問:“他什麼時候走啊?”

郭山甫說:“他定在明天回皇覺寺。”

祖墳風水真能影響子孫命運?

至正八年年底,二十一歲的朱重八又風塵仆仆回到闊別四年之久的皇覺寺,由於受到官民和盜賊多次洗掠,大部分佛殿已成殘垣斷壁,到處是大火焚毀的痕跡,隻有伽藍殿尚完好。

朱重八見殿門釕銱上插一根草棍別住,料定有人住。他抽出草棍走進殿中,隻見美音、焚音等十八個伽藍守護神仍完好如初,神供桌上有香火,有一對投珓用的陰陽板,牆角有一塊門板,上麵放著一個卷起來的行李。

朱重八卸下褡褳,向神像拜了拜,拿起掃帚去掃地。這時“吱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問:“誰到殿裏來了?想占卜嗎?”

朱重八一回頭,兩個人都又驚又喜:“雲奇!”“如淨!”

雲奇道:“一轉眼,皇覺寺的僧眾星散四年了,你是雲奇說:“可不是。可恨元朝軍隊連皇覺寺也不放過,搶劫後又放了一把火,就剩了伽藍殿了。空了師傅令我守著寺院殘殿,後來佛性長老回來過,也讓我守著,說日後等著大施主重修皇覺寺。”

朱重八歎道:“兵荒馬亂之年連財主都逃走了,誰肯出錢建廟?”

雲奇說:“佛性長老說了,日後重修皇覺寺的大施主自然是皇帝,除了皇帝,誰敢稱大?師傅說的在理,皇覺寺嘛,自然是皇家寺廟,該皇家修。”

朱重八說:“那麼遠的事,誰能知道!”停了一下,他問佛性大師又到哪裏去了。雲奇搖頭,說:“沒有定準,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餓了吧?我整點齋飯給你吃,我學會了做素雞豆腐。”

“我幫你洗菜。”朱重八隨著雲奇來到殿後一個偏廈,是改建的廚房,朱重八在地裏拔了幾棵白蘿卜,雲奇淘米。雲奇問他,“濠州有個郭元帥,聽說了沒有?鬧得挺大。”

朱重八點點頭,說:“我知道這人,他和一個叫孫德崖的在濠州豎起了義旗。”

雲奇說:“朝廷派大將徹裏不花,率三千騎兵趕來濠州征剿,在城南三十裏紮下大營,連咱們這一帶都駐了兵,這些官軍紙糊的一樣,打了一仗就落花流水地敗了。”

朱重八笑道:“說紙糊的一點不錯。當今的元朝已是個糟爛透了的空殼,用力一推就倒。”他見雲奇打開的箱子裏麵有很多蘑菇、粉絲、麵筋之類的吃食,就笑說:“你小子日子過得不錯啊!”

雲奇道:“占卜的收資有限,這都是郭家小姐賞的,她答應如果靈驗了,還要來還願呢,可一直沒來。”

“你別盼她來為好。”朱重八說,“現在濠州為義兵所占,別鬧個通反賊的罪名。”

雲奇笑說:“郭小姐人長得美,又知書達理,可不像個賊人。”

“你這花和尚,看上人家了吧?看不出你要走桃花運!”

“你怎麼什麼話都敢說!”

過了些日子,安穩下來後,朱重八到父母的墳地上去看看,墳地本來是人家的荒地角,地勢低窪,一遇雨天就容易存水。墳上已長了一人高的荒草,墳後一棵自生的柳樹差不多有碗口粗了。

朱重八先給父母燒了一些紙錢,然後開始割蒿草挖土填墳。他偶然抬頭,隻見對麵梁上有個人影,看樣子像在測量什麼。朱重八並沒有在意,當他圓完墳,把一遝燒紙壓在墳頂上要走時,身後有人開口說:“先生別來無恙啊?”

朱重八回頭一看,萬萬沒想到,竟是拿著羅盤的郭山甫,不禁又驚又喜:“先生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告訴貧衲一聲?”

郭山甫笑道:“我早告訴過先生的,我說我會來給你看墳山的。”

朱重八心裏一熱,說:“寒微之家,寸土皆無,談不上風水,你看我這麼一小塊邊角貧瘠之地,還是劉家施舍的呢。”心中卻情不自禁暗自思量,“祖墳風水真能影響子孫命運?”

郭山甫說:“方才我在山梁上已縱橫看過了。這相宅講陰宅左右的風向和水流走勢,《葬書》上說,葬者乘生氣也,經曰,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這是相陰宅的大勢。”

朱重八問:“這塊墓地如何?”他心裏明知道風水不會好。

“這墳山處在山穀間,屬下風口,存不住氣,所以必須向上移一百步,就恰好避開了下風口,又有河灣養護,騎在龍背上,那就不得了。”說完,郭山甫指了指前方,讓朱重八看百步之外。

朱重八皺起了眉頭,心想:“那不是一片亂石塘嗎?豈能有風水?”村裏人稱亂石堆叫蛤蟆塘。朱重八記得兒時聽到的歌謠:蛤蟆塘亂石溝,埋了祖宗風水流,三代受大窮,五代出小偷。

郭山甫也不言語,一直走到亂石塘處。朱重八跟他過來,站在石頭堆上。這裏荊棘叢生,很不像個樣子。但郭山甫一口咬定,這是有王者之氣的龍脈,讓他可擇吉日把先人的骨殖移葬於此。

朱重八看不出這裏有什麼好。這塊無主地連最貧賤的人都看不上,況且誰有力氣挖動這些石頭?

郭山甫有些著急了,忙說:“我跑了這麼遠來為你點墳穴,會有害你之心嗎?你別忘記了,我的兒子還指望跟從你光宗耀祖呢!”

朱重八說:“這爛石塘得多大工程,才能打出墓壙來呀!”

郭山甫道:“這個你別發愁,銀子我出,工匠我雇,遷墳吉日我擇,你坐等即是。”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朱重八隻好依允:“我真不知怎麼感激先生了。”

“不需感謝。”郭山甫說,“我是有侯爵命的,日後你發跡了,別忘了追封我一個空頭的侯爵就是了。”說畢哈哈大笑。

朱重八沉思良久,忽然問:“為什麼是追封?”

郭山甫正色道:“人死了,不追封怎麼辦?”朱重八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說自己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也許那時郭老先生早已作古,就隻好對他追封了。這麼一想,朱重八更高看郭山甫一眼了。

三天後的早晨,雲奇尚在夢中,朱重八早早起來在院裏舞了一會兒劍,然後坐到樹下,拿出手抄本的《孫子兵法》認真研讀起來。過了一會,起床後的雲奇煮好飯,喊朱重八吃飯。

朱重八應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今天我要到墳地上去看看,墓壙打得差不多了,後天要遷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