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點地修繕自己的記憶,將一切粉飾得美好而溫馨,原辰的王用這樣的方式,和記憶中的她對話、相守、爭論、嬉戲……
他本以為自己永遠隻能在夢中幻想這樣的美好,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可以真正麵對文兒的種種“質疑”,是以此刻自然洋洋灑灑、張口就來。與之相比,墨文珊卻毫無準備,結果說一條、就被他駁一條!
心下不豫,她仍然很想爭辯原郝風是出於愧疚,但偏偏理智卻卻非常清楚明晰地知道,沒有人會為了“愧疚”做到如此地步——拋下皇位守在一個幾乎不可能有清醒過來的希望的活死人身邊啊!
於是墨文珊沒有再繼續問相同的問題,像是明白就算問出來了,原郝風也有辦法駁得自己無言以對,既如此,那又何必再“自取其辱”!?
話鋒一轉,她試圖換一個方向突破:“陛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對於文柔的感情隻是兄妹親情的?”
她和父母離開原辰的時候,原郝風的態度依然非常明確,大婚的進程也一直在有條不紊的開展直至禮成,完全看不出所謂隻有“兄妹情”的跡象。然後某一天,原辰王一覺睡醒,就突然大徹大悟?善謀如墨文珊者,怎麼可能相信?!
“文柔醒來之後,我便已經有些微的感覺了;但真正理清楚,是在大婚之後。”他知道自己這麼說十足無賴,但事實確實如此。
果然,墨文珊戴在臉上的那層名為“冷靜”的麵具宣告分崩離析——她過於蒼白的臉從來都沒有漲得如此紅過!“你怎麼可以這樣、這樣卑鄙無恥!你憑什麼這樣羞辱你的妻子、我的妹妹?!軍軍。”
“別激動,文兒!”探手抵在她的背上,他動作熟練地運氣為她調息,沒有讓呼吸亂了節拍的她走岔氣。
墨文珊身體的各項器官都在逐步恢複當中,經不起大的波動。些微的咳嗽都有可能造成對肺部的傷害、甚至可能導致呼吸驟停的情況,早就和被齊汶月叮囑過不下幾十次的原郝風當然極其注意這一點。
“我已經和墨叔解釋過了!相應的責罰,還需要等到今天嗎?”他笑得明朗,當年他能在越州留下、陪在失去記憶的她身邊,自然受過一番苦楚。但他從頭到尾都甘之如飴嗬!“大婚的旨意一下,我就開始後悔,但是君無戲言,我怎能輕易收回?”
“最重要的是,文柔一直那麼依賴我,卻因為我的關係險些身死,整整在萬年冰髓中躺了三年。我呢?當她在生死之間煎熬的時候,為了另一個女子動心,幾乎把她忘得一幹二淨——在我深覺自己已經背叛了她一次的情況下,我隻能告訴自己,我不能再傷害她!”
“那、那就不要傷害啊!”
“我就是這樣想,才忍住心痛下旨立後——我必須讓自己沒有後悔的餘地!可天知道,那痛,竟是如此撕心裂肺,讓人整夜整夜地失眠……到後來,我不得不讓白公公每晚用玄鐵鏈將自己栓在靜夜宮,因為我怕自己一時神情恍惚就跑去墨王府了!”
這段秘辛原郝風還是第一次宣諸於口,之前連墨軍和宋曆都不知道。如今乍然聽聞,眾人皆是一愣,隨即動容。他們都知道原辰王不是信口開河的人,所以想象得出為了保持表麵上的冷靜,他當日究竟受了怎樣的煎熬!
“新羅山洪,我跳入濁流中找尋你,想著一切若這麼結束多好!其實我的潛意識明明早已經為自己做好了選擇,但我卻不自知,任那該死的理智一而再、再而三地冒出頭來!”他恨恨地捶了下床板,這麼多人都讚他聰明,他哪裏聰明?簡直就是個呆頭鵝!
身軀隨著震動的繡床上下搖晃,文珊在第一時間闔眼掩飾眸中閃過的那道光芒。她既然已經恢複了全部的記憶,自然清楚記得在山洞裏發生的一切:那個時候隻有他們兩個人,所以除了無法克製的真情流露,她實在想不出另一個“合理”的借口,迫使原郝風如此行事……
可是、可是這是不對的!文柔怎麼辦?她無辜的妹妹怎麼辦?!
“新羅山——隻是一個意外!在天災的麵前,我們太過渺小,因為過於震撼驚恐而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無可厚非,”文兒咬了下唇一下,無法勉強自己繼續說下去。她心愛的女兒正是來自這場荒唐,她若繼續否定下去,豈不是也在否定曉蘭兒?“為什麼不把它作為一個全然的秘密,永久封存?我會遠避越州,文柔不會知道的!”
他隻是看著她,不語,於是墨文珊自動停下了自欺欺人的話語。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漫長的歲月裏,她如何能保證沒有人會在原辰的皇後麵前嚼舌根?所以最終,她還是傷到了竭力想保護的人,是嗎?
“原來,竟是為了曉蘭兒……”
“當然不是!”原郝風沒有想到她最後居然得出一個這樣的結論,立刻氣急敗壞地否認!“我說了,大婚之後,我終於確認對文柔的感情隻是兄妹之情,那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有曉蘭兒的存在啊!”
墨文珊一愣,是啊,當日他們一家三口離開漓寅城的時候,彼此之間都有默契,將她懷有身孕的事情瞞住了其他所有人。無論原郝風、羅清聞還是文柔、文夜姐弟都不知道。
一來因為妊娠初期不穩定,所以原辰民間一直有個約定俗成的風俗,三月之內不能讓外人知道有孕,以免被遊蕩在荒郊野外的魑魅魍魎給惦記上,以至滑胎。二來,文兒的身體本就有極大的隱患,原郝風和墨文柔更是新婚在即,自然更加諱莫如深,嚴禁此秘密外傳!
所以身在國都準備大婚的原郝風,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結果初抵越州的時候,他一見到墨文珊便傻了眼,光盯著她的肚子就盯了一千年!
是他的孩子,他從未懷疑這一點,但是為什麼他們走得時候不告訴他?!他真想把她抱起來狠狠揍一頓屁股!他發誓他真的會——若不是見她有孕在身的話!
“你們瞞得我好苦!若是早知道的話,沒準那時候我就想通了,何必再多後來那場鬧劇?!”以及在鬧劇背後的那些掙紮、痛苦和糾葛……
假裝沒有聽見原郝風的指責,她的心思仍停留在震驚和推演之上:如果不是為了曉蘭兒,他為什麼會突然意識到那所謂的“兄妹情”?
文珊沒有意識到,她以為隻在腦海裏千回百轉的問題其實已經悄然溜出了口;而聽到問題的原郝風驀地將濃眉揚得老高,勾起一邊的唇角,笑得怎麼看都感覺有些邪邪的。
“很簡單,”說了這三個字之後,他突然俯下身體,湊近她的耳朵,壓低聲音說了一句話。時間不長,應該是句挺簡單的話,但效果卻顯而易見——墨文珊蒼白的臉上驀地泛上一抹紅雲,嬌豔欲滴。
她張口又閉口,反反複複了好幾次,卻硬是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最後,她狠狠抿了下唇,別開視線不再看向原郝風——但到底沒有指責他在胡說八道!
於是他開心地漾開了一個明朗的笑容,整張臉看起來一下子年輕了許多。這將近四年的時光裏,原辰曾經的王過得不是一般地消沉,幾乎從來都沒有笑過,即使麵對自己心愛的女兒也是如此。
絕望和悔恨被歲月深深地刻畫成他臉上兩道嚴厲的曲線,洛迦雪山的嚴寒將他終日不苟言笑的麵容整個凍結了起來,仿佛岩石般僵冷、麻木,再找不回當日那個風姿綽約的青年、意氣風發的帝王。
但他此刻的笑容卻足以化解一切!雖然因為已經不再熟悉微笑的弧度,最開始的那片刻工夫,原郝風的神情委實顯得有些神經質,但是臉盤一旦打開了之後,那久違的豐神俊朗便開始恣意張揚了起來。
“如果我沒有遇見你,也許我依然可以和文柔做一對‘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侶,那種由親情構建起的夫妻之誼,是世間很多夫妻的相處之道。”他歎息著搖了搖頭,“可是,當你領略過另一種深邃、激烈、狂暴得多感情之後,你就會知道,兩者之間有多麼的不同;兩者之間,你又會去選擇哪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