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之事最怕的往往就是比較,原郝風開始時局限在自己的愧疚感當中,也真心實意地想要給墨文柔一個可期許的未來。直到大婚的那一刻,他都以為自己可以做到——這是他一直憐惜疼寵的女子,不是嗎?
但是一回到宸夜宮之後,一切就都變了味道。
他看著坐在龍床上的墨文柔,好容易才用顫抖的手挑去了她的紅蓋頭。鳳冠下的容顏帶著羞澀的微笑抬頭望他,他卻提不起一絲欲望!
然後不過是腦海中假象了下過會兒為墨文柔寬衣解帶的畫麵,他的心就直線下沉,冒出了一身冷汗。結果雙腿動得比腦子更快,等他恢複意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已落荒而逃,一個人站在靜夜宮中、他和墨文珊昔日的寢室門口發呆。
做了整整一夜的心理建設,原郝風終於在第二天的清晨重又回到了宸夜宮。麵對哭得睡著了的墨文柔,他卻隻有終於鬆了一大口氣的輕鬆感。
皇帝大婚,罷朝三日。文武百官沒有人那麼不識趣,入宮打擾“新婚燕爾”的嘉贏帝,即便是和他交情非同一般的羅清聞。無奈之下,他隻好啟口向白仁嘉討教——隻是這種閨房裏的事情,你叫一個淨了身的公公怎麼提得出“建設性”意見?
眼看太陽又要下山,他總得回宮麵對睡醒的墨文柔,原郝風隻好胡亂換了身衣服,遮遮掩掩地偷跑去徐渭的府邸,問問老醫正可有什麼“治病”的良方。
徐大人聽罷原郝風的訴求,上上下下打量了皇帝幾眼,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幾不可聞地喟歎了一聲,便動手取了一丸藥物給他。而原郝風也不好意思多問配方的問題,幾乎用搶的動作,飛一般地接過藥丸,隨手往衣襟裏一塞,便提氣縱身返回皇宮。
然次日清晨,他便又出現在徐渭的房裏,直挺挺站在老醫正的床頭,把剛剛清醒準備起床的老頭嚇得!
切脈問診,老醫正心裏很快便有了一個大概:既然身體沒有問題,那隻能是心理問題了——照說這兩姐妹長得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蠟燭一吹、眼一閉,不就行了?!
——是啊,他原先也以為可以,沒想到,結局卻是如此大相徑庭!
徐渭原本可以勸原郝風有耐心一點,和皇後再多培養培養感情,沒準也就水到渠成了。但是他偏偏卻是墨文珊身體狀況屈指可數的知情人之一——傅旃一直都和齊汶月保持飛鴿傳書,時不時會向自家公公請益——年近八旬的老醫正看透世情,自然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這雙小兒女他都甚為喜愛,實在不希望看到他們將來後悔終生啊!
隻是礙於承諾,他不能對原郝風直說,隻能迂回暗示,要對方想一想,文珊、文柔姐妹對他而言到底有何不同,免得誤人誤己!
老醫正的話講得不算重,但原郝風卻清楚其中的分量。就在他適才離宮之前,一手撫養他長大的白大總管,甚至也說過差不多的話,容不得他再逃避!
“……結論得出得很快,我想,是因為答案始終都在心裏吧!”他探手輕撫文兒受過傷的左臉,疤痕已經痊愈,但每一處凹凸都像灼人的火焰,刺得指尖生疼生疼。
她瑟縮了一下,看來那火焰的“魔法”影響的並不隻是原郝風一人:“即便如此,那也隻是你的想法!文柔何辜,要領受如此錐心之痛……”
為墨文珊語氣中的沉痛不舍地皺眉,錐心之痛?原郝風不認為那個甜美可愛、從小便受盡寵愛的女孩真正經曆過抵得上這四個字評價的痛苦——即便是當她知道自己差點誤殺了姐姐的時候也一樣!
愧疚當然有,但是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親人,要說在當時就有多麼深刻的感情,顯然是有些言過其實的。聽到父母陳述的故事之後,墨文柔感動得哭了好幾場,然而這畢竟是“別人”的故事,要她立刻就真正感同身受地去體會,未免強人所難。
墨軍當日對次女的判斷並沒有錯,有原郝風和羅清聞的陪伴,還是孩子心性的文柔很快便會恢複過來。當然,事後她一定會想要彌補自己的姐姐,也會全身心地為此付出實質的努力,不問結果。她就是如此純真樂觀、真性情的人,很難長久地沉浸在任何陰暗、痛苦的境地裏……
“你錯了,文兒,”他輕輕搖頭,黑眸中的神采似欣悅又似悲傷,“我們之間完整版的故事的第一個聽眾,就是文柔;我承認,當時她確實哭了,但卻絕不是因為什麼‘錐心之痛’!”
“你告訴她了?全部?”墨文珊回看他的樣子,像是在看一個白癡。他們費盡心機千瞞萬瞞,他倒好,一聲不吭就和盤托出!
“全部!”他坦言承認。事實上,原郝風隻能忍到大婚第三天的清晨——總不能讓原辰王每天晚上都偷偷摸摸點皇後的睡穴吧?他總得給墨文柔一個交代啊!他可沒有忘記,文柔的父親,也叫墨軍!“從越州開始,一直到……天牢結束。”
再次抬手撫上了她的臉頰,感受指腹傳來的斑駁感,心髒的位置傳來一陣陣鈍痛,他想這一輩子直到死為止,他都不可能擺脫這種痛的。隻要一看到、一碰到、一想到,就會下意識地亂了呼吸——這才是真正的錐心之痛啊!
不過墨文珊這次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動手動腳,驚懼的心裏隻剩下一句話:文柔知道了、文柔知道了、文柔知道了、文柔……
“不用太過在意這件事,”原郝風打斷了她的低喃,事實上,墨文柔隻是第一個知道的人而已,漓寅城裏知道這件事的人,怕是沒有一萬、也有八千!“文柔雖然哭了,但那隻是因為感動……我向她坦誠了所有的迷茫、自私和怯懦,而她也欣然地接受了我的道歉!”
欣然接受?墨文珊狠狠地瞪了原郝風一眼,眉眼布滿嚴厲:“前一刻,她滿心喜悅地為你披上嫁裳,因為你的冷落而垂淚哭泣;然後你要我相信,她會對你的背叛輕易釋懷、然後默默祝福?”
“文兒。”背叛?她怎可以如此草率地定義所有的一切的?!
“你所謂的欣然接受,怕不過是文柔的無奈之舉吧!我是她的親姐姐,她對我下過毒,愧疚感甚深,而你不著痕跡地利用了這一點,逼迫無辜的她代我們吞下了所有的苦果!”
“我絕對沒有!”
“你有!”不依不饒,墨文珊深沉的眼底燃著清晰的火光。大多時候她都是冷靜內斂的,以至於人們忘記了,她曾經在年僅十歲的時候,便做下過如火焰般猛烈的決斷!
“軍軍和母親都陪我遠走越州,文柔在漓寅城舉目無親,她所能依靠的人隻有你!就算你並非出於故意,但事實上,你就是逼迫她無奈之下選擇了體麵的退出!”
“別忘了文夜和文炎都在,還有清聞、溫相。”
“你自己說過,文夜、文炎與你情同手足,他們尊敬你,對我也和文柔一樣愧疚,當然不會反對你的決定!溫相心憂天下,我和文柔都是軍軍的女兒,你立誰為後他都不會有異議!”
“羅將軍,”她勾唇,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微笑,“羅將軍是你的至交好友,也是軍軍的弟子。他同樣對我有所愧疚,對文柔也有好感——他最後娶了文柔,已是這件事中最大的受益方之一,他如何做到不偏不倚?!”
文兒證明了自己不愧是遼元王的女兒,明明離開幽穀之後的大部分時間,她都在深宮中深居簡出;離宮後的日子,又長期纏綿病榻,幾乎不問世事。然而,隻不過日常的察言觀色,她便能將所有人的性格了若指掌、如數家珍。
“或許禮部的司徒老尚書會為了文柔說一兩句話,但他勢單力薄,還要擔心為了月華小姐的事情受到牽連,如何反抗得了原辰王的隻手遮天?好手段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