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往前,到哪裏去呢?又冒那坐牢的風險去獵取嗎?再一次拿自由作賭注,換取那麼一點可憐巴巴的捉襟見肘的獵物嗎?不能這樣啊!你這可憐的人哪,至少歇息一會兒吧。

果然,他受磁力吸引似的感受到我的願望,這時他拐進一條小巷,終於在一家價格低廉的餐室前麵站住。我當然跟在後麵。我想知道這個人的一切,我同他一起生活了兩個鍾頭,在這段時間裏,我心裏怦怦直跳,緊張得直打哆嗦。為了小心起見,我連忙買了一份報紙,這樣可以更好地遮掩自己,然後有意把帽子壓得很低,走進餐館,在他身後那張桌子旁邊坐下來。其實這麼小心是多餘的——這個倒黴的人已經沒有好奇的力氣了。

他目光遲鈍,虛弱而疲憊地對著白色的台布發呆,直到侍役送來麵包,他那枯瘦的雙手才活動起來,貪婪地去攫取。看他急不可待地啃咬,我明白了一切,內心受到了震動:這個可憐蟲餓了,真正餓了,確實餓了,從大清早起就餓了,也許從昨天起就餓了。侍役端來他叫的飲料:一瓶牛奶,這時我對他突然產生的同情心變得非常強烈。一個喝牛奶的小偷!確實如此:往往總是點點滴滴細微末節,像一根點燃起來的火柴射出一道閃光,便照亮心靈空間深處的各個角落。在這一瞬間,當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扒手在喝人間最潔白最清純的飲料,看著他在喝白色的、軟和的牛奶時,在我眼裏他馬上就不再是竊賊了,他隻是修建得歪歪斜斜的世界大廈中無數窮苦的、疲於奔命的、害病的、處境狼狽的人們當中的一個。驀然在一個比好奇心理更深得多的層次,我對他有了一種愧怍之感。在形形色色凡人皆有的塵世俗事上,在赤身、寒戰、困倦、疲乏、有病軀體的每一種急需方麵,人與人之間的隔閡減少了,把人類分成正義者和不義者,分成體麵者和犯罪者的人為界限模糊了,人隻是可憐的不變的動物,隻是塵世的生物,就像你我他一樣,會感到饑餓、口渴、瞌睡、疲倦。我像入了魔似的看著他:他謹慎地,一小口一小口而又迫不及待地喝那稠糊的牛奶,最後還把麵包碎屑扒拉在一起。在這同時我為冷眼旁觀而感到羞慚。我出於好奇心理讓這個不幸的疲於奔命的人,如同一匹賽馬那樣。在他那條並不正大光明的通道上迄今已經跑了兩個鍾頭,卻沒有打算阻止他或幫助他,因而感到愧怍。一種非常強烈的願望向我襲來,我想朝他走去,同他說話,給他一點東西。

可是怎麼開這個頭呢?怎麼跟他搭話呢?我思索和尋求哪怕最令人痛苦的托詞、借口而不可得。我們總是這樣!需要采取某種具有決定意義的行動時,我們卻要做得這般得體知趣,簡直到了可悲的地步。人們敢於形成一種意圖,但是即使明知對方處境困窘,也沒有一點兒勇氣去捅破把彼此隔開的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然而,每一個人都知道,還有什麼比幫助一個不肯開口求人的人更加困難的呢?!正因為不肯開口求人,這樣的人才保留了最後的財富,這就是自尊心。人們不能硬要他們接受幫助,以免使它受到傷害。

隻有乞丐不會使人為難,他們並不堵死通向自己的道路,人們應該為此感謝他們——但是這個人卻屬於生性倔強者,他們寧可冒著極大的風險拿個人的自由作代價,也不願意乞討,他們寧可偷竊,也不願意接受施舍。如果我以某種借口笨拙地硬要接近他,這不是如同謀害靈魂一樣嚇壞他了嗎?還有,他精疲力竭地坐在那裏,任何打擾都將是魯莽的舉動。他已經把椅子推過去頂住牆壁,這樣他的身軀可以靠在椅背上,同時他的頭部也可以倚在牆壁上,鉛灰色的眼皮閉了一會兒。我能夠理解,我體會得到,他現在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