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休息,你就不想多和我說幾句話麼?」薛秀婷的語氣有些不滿,但又不敢說得大聲,聽起來不像是在抱怨丘然,倒像是在抱怨自己。
丘然一邊喝藥一邊說:「有什麼好說的?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我聽著。」
薛秀婷一邊替丘然整理書案一邊說:「你前幾日去了興和,是去幹什麼?」
丘然道:「還能幹什麼?我的老病人劉以伯身體不舒服,讓我過去給看看。他幾十年的風濕病久治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
薛秀婷道:「他下次找你,你還是不要去吧。我聽人說,現在興和城那邊亂得很啦……千鴻一派的總舵主被人殺了,常家也沒剩幾個活口,我擔心……」
「秀婷你想太多了……」丘然笑道,「他們亂他們的,我治我的病,有什麼關係?」
「可是……」薛秀婷欲言又止,本想多勸說幾句,但卻被一個聲音給打斷了。
「丘大夫。」優雅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音量把握地極好,既不顯吵,又正好讓丘然注意到他。丘然和薛秀婷同時扭頭,隻見一白衣少年慢慢靠近。
丘然一眼認出來人,大吃一驚,急忙起身迎接道:「嶽公子!」
嶽淩樓朝他微微頷首,算是行禮。隨後立即切入正題:「丘大夫,我這次來隻想請你幫我照顧一個人。」
丘然略微沉默了一陣,問道:「不知道嶽公子要老朽照顧誰?」
嶽淩樓道:「常楓。」
「常楓公子?」丘然不知道嶽淩樓什麼時候和常楓扯上了關係,有些緊張地追問道,「他怎麼了?」
「被撞破了頭,還在昏迷中。我已經把他送到後房去了……」
「嶽公子還真是會先斬後奏,我還沒有答應要照顧他,你就先把他扔在我這裏了?」話裏雖然有些埋怨,但配合著丘然笑嘻嘻的表情一同說出,聽上去倒隻像是玩笑話了。
嶽淩樓突然笑了,非常肯定地說:「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拒絕我。」
丘然半眯著眼反問道:「你就這麼肯定?」
「我明天就要起程回杭州了,難道丘大夫你就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麼?」嶽淩樓微微挑起眼角,深不可測地瞥了丘然一眼。丘然的臉色瞬間變了,隻見他捋一捋胡須,思考片刻後感慨一句道:「嶽公子你果然是聰明人啊……」
薛秀婷見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嚴肅起來,知道自己不應該久呆,於是主動告辭道:「老爺,你們慢慢談。花園那邊還有些事情要處理,我過去看看。」
丘然衝她點了點頭,關心道:「秀婷你還是早點去休息吧……」他非常喜歡薛秀婷的這一點,知道什麼事該幹,什麼話該說,溫婉恬淡從不輕易動怒。就像四十年前自己父親說的那句話一樣「能娶到她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
望著薛秀婷遠去背影,嶽淩樓自言自語道:「丘大夫真有福氣,丘夫人現在看來也依然是風姿綽約,想必以前是個大美人吧,不過……」嶽淩樓轉頭看著丘然,沉聲說,「隻可惜活不久了……」
丘然一驚,脫口而出:「嶽公子你這說話什麼意思?」
「我既然來找你,當然知道你暗地裏在做什麼事情。我們不妨就把話挑明了講……」嶽淩樓眼神一凜,「難道你沒發現你夫人的頸部已經開始起紅斑了麼?」
丘然不語。嶽淩樓這個外行人都看得出來,身為醫生的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
「你放心吧……我們多少可以算是坐在同一條船上的人,我當然不會找你麻煩……」嶽淩樓為丘然消除不安,同時把一個指肚大小的紙包放到書案上說,「這些花獄火可以暫時保住你夫人的命,所以,你也要幫我保住常楓的命。」
嶽淩樓猛然抬眼,眼神裏滿是逼迫,容不得丘然拒絕。丘然瞥了那紙包一眼,沒說一句話。他需要花獄火,隻有花獄火才能保住薛秀婷的命,但他卻心有顧忌,不敢接受。
花獄火從南海的呂宋進口,為避開朝廷耳目,隻能通過幾條秘線流入中原,而丘然正是花獄火西線上的接線人之一。薛秀婷早年意外染上了花獄火,她自己毫不之情,丘然也一直隱瞞著。並且為了她而答應幫耿原修轉手花獄火,這走私禁藥的勾當一做就是幾十年,所幸一直平安無事。但是,就在最近幾年,風聲突然緊張起來,耿原修隻得下令停了這藥物在西線的流通。
突然失去花獄火的丘然,想盡了各種辦法,把薛秀婷的命又拖長了幾年,可現在已到了彈盡糧絕的境地,存貨已經耗盡,現貨又找不到門路,隻能眼睜睜看著薛秀婷身上的紅斑越來越明顯,束手無策。
但是,幾天前嶽淩樓的突然出現,卻讓丘然又看到了新的希望,他以為可以憑借著嶽淩樓的力量,幫他重新打通輸送花獄火的西線。正因為如此,那天他才在西盡愁麵前幫嶽淩樓隱瞞身份。
見丘然愣在原地,臉色難看。嶽淩樓笑他說:「你在怕什麼?擔心這藥是假的?你幫著耿原修轉手了那麼多花獄火,難道還分辨不出來真假?我若騙你,又有什麼好處?不要再猶豫了……常楓就拜托你了……」
說完這句話,嶽淩樓轉身離去,走得很匆忙,因為明日他就要趕回杭州,越快越好。因為離開了這些花獄火,他也撐不過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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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陽渡口,夜濃月淡。幾點慘淡的星光,蒙蒙朧朧。樹影黑沉沉的連成一片,把夜空的黑色襯托得更加濃重。
這幾天,尹瑉瑉在這條路上走過好幾遍,但每次都覺得心驚膽戰。特別是走到渡口客棧附近的時候,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立即就會變得強烈。
那一日,她看到段瑞南的屍體被釘在樹幹上。相同的情景不斷在她的腦海中浮現。尹瑉瑉下意識地拽住西盡愁的胳膊道:「西大哥,你怎麼又回這裏來了?我們不是要去杭州嗎?」
「怎麼?你還怕走夜路啊?」西盡愁拍拍尹瑉瑉的肩膀,和氣地說道,「看見前麵那艘大船沒有?我們正好可以搭順風船回杭州。雖然慢了點,少說也要花上十天時間,但可以少一點旅途奔波,倒也愜意。」
聽西盡愁這麼一說,尹瑉瑉驀然抬頭。借著月光,朝河邊望去,那裏的確有一個龐然大物矗立著,漆黑一團模模糊糊。桅杆上隱約有旗幟在夜風中招展著,尹瑉瑉向前跑了幾步,西盡愁跟在她的身後。來到近前,就著昏暗的月光。尹瑉瑉鼓大眼睛,費了好大的勁,才終於辨認出那旗幟上的『天翔』二字。
「是天翔門的船?」尹瑉瑉心咯噔一下,忙拉住西盡愁的袖子說,「西大哥,這船我們坐不得!」
西盡愁被尹瑉瑉一拉,也停下了腳步笑道:「有什麼坐不得,我們又不是不給錢,多載兩個人也占不著他們多少位置,況且這船可是空得很呢……」既然嶽淩樓已經說出什麼要毀掉耿原修的一切這種話,那麼這次天翔門恐怕是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