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和“大龍”(4)(1 / 1)

現在,我看著他推著這台鼓風機,看著一個又一個網球從他那裏掙命奔逃,我不禁同情起這些網球來。如果“大龍”和鼓風機有生命的話,那麼那些網球也有生命。也許它們正在做一件我若能做就一定會做的事情—逃離我的父親。在把所有網球趕到一個角落後,父親拿起一把雪鏟,把球鏟進一排垃圾筒和汙水桶裏,然後他就會用這些球喂飽“大龍”。

他轉過身來,看見我正注視著他,就喊道:“該死的,你到底看什麼呢?繼續打你的球,繼續打你的球!”

我的肩膀疼痛難忍,簡直無法再擊球了。

我又擊中了三個球。

哪怕是一分鍾,我都無法堅持下去了。

我又堅持了10分鍾。

我有一個辦法。偶爾我會故意把球打得很高,這樣球就會飛出圍欄。當然我會設法使球撞到球拍的木框,這樣聽到聲音,父親就會認為這隻是一次擊球失誤。當我需要休息時,我就會這樣做,而同時腦海中就會反複出現這樣一種想法:我肯定已經相當棒了,因為我可以隨心所欲地擊球失誤。

父親聽到球擊中木框的聲音後抬頭往上看,看到球飛出了球場。他大聲叫罵,但是他聽到了球和木頭相撞的聲音,知道這是次意外。此外,球畢竟沒有觸網。他重重地跑出院子,跑到沙漠裏。現在我有四分半的時間稍微休息一下,看看在頭頂悠閑盤旋的老鷹。

父親喜歡用他的來複槍射殺老鷹。我們的房子周圍堆滿了他的戰利品,屋頂上到處都是老鷹的屍體,壯觀程度不亞於覆滿網球的球場。父親說他討厭鷹,因為它們會凶狠地捕食田鼠和其他毫無防禦能力的沙漠動物,他不能容忍強者掠食弱者。(這也體現在他釣魚時,無論釣到什麼魚,他都會親吻它們滿是魚鱗的頭部並將它們放回水中。)當然他不會為“捕食”我而感到內疚,看到我在他的吊鉤上大口地喘氣也絲毫不會良心不安。他沒有發現這種矛盾,也絲毫不在意這種自相矛盾。他沒有意識到在這個荒涼的沙漠中,我才是最無助的生物。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他意識到了這一點,是否會以不同的方式對待我。

現在他又重重地跑回了球場,隻聽砰的一聲,那隻球就被無情地扔進了垃圾筒。此時,他發現我正凝視著老鷹,不禁對我怒目而視:“你他媽的在幹什麼?不許再想了,他媽的不許再想了!”

球網是最大的敵人,但是思考是最嚴重的罪過。父親認為,思考是所有罪惡之源,因為思考是行動的對立麵。當他發現我在球場上思考,或者說做白日夢時,他的反應會極其強烈,仿佛我正從他錢包裏偷錢一樣。我經常想我怎麼能不去思考呢。我懷疑父親之所以聲嘶力竭地阻止我去思考,正是因為他知道我天生是一個思想者。或者,正是由於他不停地嗬斥,才將我變成了一個思想者,是這樣的嗎?我不停地思考網球之外的事情,是在進行一種反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