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少年的雙眸散落著細碎的陽光,漆黑的瞳仁水晶般熠熠生輝,直直看進夜天佹眼裏,讓他想起曾在塞北大漠的夜空見過的,那些清冷而又熾烈的星子。

有那麼一瞬,他幾乎有種被那雙眼睛蠱惑了的錯覺。

男人俯身在少年發上印下一吻,低沉的聲音隱隱帶著歎息的意味:“你不怕,我怕啊……”

輕風掠過梧桐樹梢,金黃的葉片微微晃動著割碎了太陽的光,發出一陣呢喃似的絮語。

一旁的梅花石桌上,紅泥茶爐忽而響起水沸之聲。

-----------------------------

夜天佹將熱氣氤氳的白玉瓷茶杯遞到少年手邊,看著杯中琥珀色橙黃烏亮的茶湯問:“你不是喜歡碧螺春的,怎麼換了這個茶?”

“到了這個時候,再好的碧螺春也老了,唯有青茶相宜……”秦雪戈將曲譜翻到剛剛那頁,才接過男人手中的茶杯靠近鼻端聞香,半晌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這才第二道水,茶味焦澀,等於溫洗茶杯,不能入口。”他說著伸手將杯子遞還給男人,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端硯茶盤,“——倒了罷。”

陽光灑在那人臉上,將他白皙的肌膚染上一層溫暖明亮的淡金色,他眼角眉梢都帶著嘲諷的意味,總是透著蒼白的麵容卻顯出一種少見的鮮活與明豔,讓人移不開視線。

夜天佹望著那張姣好的臉孔晃了晃神,忽然就有些口幹舌燥。

“是,小祖宗,我記住了……”他寵溺地輕刮了少年精致的鼻尖一下,接過他手中的茶杯送到嘴邊。

秦雪戈眼睜睜看著男人將那杯茶一飲而盡,不由得又是一陣火起:“誰許你用我的東西?!”

“怎樣……?”男人挑了挑英挺的劍眉,刀削斧鑿似的冷峻臉孔因為這個小動作竟顯出了市井憊賴的神色,狹長的眸子卻一如鷹隼般銳利幽深,意猶未盡地緊盯著少年,如同食不饜足的野獸。

秦雪戈深吸了口氣,強自壓下心中的怒火,低下頭不去看他,卻不知不覺把還沒看完的那頁曲譜刷拉一聲翻了過去,氣惱地冷笑道:“堂堂君上,竟像飲馬一樣飲茶,傳出去還真是貽笑大方!”

那副小獸炸毛的模樣,惹得夜天佹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整顆心莫名地就柔軟起來。

他總是忍不住這樣撩撥他,看他咬牙切齒又急又惱的樣子,雖然是在發脾氣,整個人卻都鮮活生動起來,不再冰冷得像具沒有溫度的精致人偶,也不會再露出那種獨自沉淪在回憶裏默然感傷的神情,仿佛無論他怎麼拚命靠近,怎樣擁抱與親吻,也無法真正碰觸。

夜天佹走到秋千前單膝蹲下,抬手輕拂過少年被額發微微覆蓋的眉心,柔聲道:“小孩子家家,不好總皺著眉……”

這突然的近乎柔情的舉動讓秦雪戈微微愣怔,男人的指尖隻是蜻蜓點水般劃過,被他碰觸的皮膚卻清晰地殘留著那種幾近灼熱的溫度,他有些茫然地摸上自己的眉心。

秋風忽起,從後揚起少年的長發,絲絲縷縷地拂在男人的衣衫上,滿樹金黃的葉子都搖動起來,響成一片鋪天蓋地的濤聲。

夜天佹用布滿傷痕的寬大手掌握住少年的手,微仰著頭看他,神色間早已沒有了戲謔,反而滿是難以言喻的認真與固執。他說:“戈兒,我少年從戎,幾乎是在馬背上度日月,讀的書也差不多全是兵書……可是你喜歡的東西,我都會去學,好嗎……?”

那一刻,秦雪戈看著那個男人誠摯得近乎懇切的臉,心中竟忽覺惻然與悲涼,再不知該如何麵對。

他別過頭去沉默了許久才開口:“我今天去看望夫人了,她身體似乎比往年還好些……多謝你,照顧得那樣妥帖……”

夜天佹望著少年躲避的目光,無聲地在心內歎了口氣,他握著那人的手貼在自己臉側,愛戀地用麵頰輕輕摩挲他手背上細致微涼的肌膚,然後吻了吻他纖長的手指,看著他揚起一抹淡笑:“宮裏長日漫漫,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不等秦雪戈回答,男人便牽著他的手從秋千上站了起來。

將止未止的風還在撩動著梧桐樹的枝葉,在他們腳下的雨花小徑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剪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