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嚴辭訓弟初相識(3 / 3)

錦瑟的祖父姚鴻有兩個同胞兄弟,長兄姚江便是姚錦玉的祖父,另有一弟姚謙如今仍健在,住在姚家西府中。姚江因是嫡長子,便繼承了姚家皇商的家業。姚鴻走了科舉,沒承想一舉便中了狀元,後出閣拜相。姚鴻雖子嗣單薄,隻得一個嫡子,卻創下了父子雙狀元的傳奇。這使得姚鴻一脈一躍成為大錦清貴之家,再無人提及姚鴻原本出身商末之流的事了。

可歎姚鴻一脈好景不長,姚禮誠、姚鴻相繼過世,隻留下姚文青這一棵獨苗。姚江卻子嗣頗豐,共育有四子。長子和四子出自其妻郭氏,也就是現在姚府的老夫人姚郭氏。嫡長子姚禮赫便是姚錦玉的父親,四子姚禮正就是這位三姑娘姚錦紅的生父了。

姚老夫人偏愛幼子,對四老爺不僅疼愛有加,還將自己的親侄女聘給四老爺為妻。姚錦紅因父而榮,又難得地嘴甜人俏,極得姚老夫人喜愛。

姚家前三個姑娘年紀相仿,二姑娘姚錦芳是二房所出,隻比姚錦玉小了兩個月,而姚錦紅又比二姑娘姚錦芳小了三個月。眼見著明年三位姑娘皆要及笄,卻因姚錦玉的親事遲遲未定,累得二姑娘姚錦芳和三姑娘姚錦紅也未定親,故而如今姚府的當務之急便是姚錦玉定親一事。

姚錦紅被錦瑟狡黠的目光一瞧,她麵上一紅,作勢去擰錦瑟。

錦瑟笑著避開了,這才道:“也是王嬤嬤偶然聽聞,嬸娘的淑德院已連著叫了三個月的糖醋菜式了,廚娘們都在說大夫人又要為姚家添丁了。”

姚錦紅心頭一跳,接著才拍手道:“呀,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嗎?”

錦瑟便道:“是呢。不僅如此,怕是惜戀院的那位也喜事將近了。”她言罷,見姚錦紅目光閃動,便再未多言。

姚錦紅半晌才笑道:“這子嗣不來便罷,一來還成雙成對的。如今惜戀院的有了身子,隻怕長房又要多位姨娘、添兩位新人了。”言罷,她卻拉了錦瑟的手,親熱道:“姐姐一直想和妹妹親近,也好沾些書卷氣,去去這身上的銅臭。隻無奈妹妹老是待在院子裏不出來,以後妹妹可要常來我這裏走動才好。”

錦瑟便也笑了,眨巴著眼睛道:“三姐姐身上哪裏有銅臭味了?快叫妹妹我聞聞這銅臭味兒是怎樣的呀!”說著便聳著鼻子往姚錦紅懷裏鑽,直惹得姚錦紅咯咯地笑。

兩人來到老夫人的福祿院時,老夫人剛收拾齊整,被四夫人郭氏扶著出了內室。她今日打扮得富貴喜慶,滿臉喜色,倒顯年輕了幾歲。

錦瑟和姚錦紅上前見禮,各自送上賀禮。老婦人誇讚了兩人幾句,又關切地問了錦瑟的病情一番,姑娘們便都到了。大家依次坐下,老夫人方問起姚錦玉來。

郭氏便笑道:“今兒是母親大壽,大姑娘自也上心,許是在前邊兒花廳陪著她的兩位嬸嬸待客呢。方才嬤嬤來稟,客人們來得差不多了。依母親看,是不是也該移步花廳了?”

今日眾賓客來賀,女客們並未往老夫人的院子裏來,而是皆被引到了待客的錦繡堂,此刻正由二夫人、三夫人陪著。

連錦瑟都來福祿院賀壽,偏偏姚錦玉這個嫡長孫女沒有蹤影,老夫人豈能高興?可她還要顧著姚錦玉的顏麵,笑著點頭道:“玉丫頭也算懂事了。”

郭氏連連稱是。她扶著老夫人起了身,眾人便簇擁著老夫人出了院子。

隻穿過一處垂花門,錦繡堂便在眼前了,歡笑聲不斷傳來。

明堂中的夫人、姑娘們瞧見老夫人來了,紛紛迎出來。老夫人便笑著和幾位有臉麵的夫人寒暄起來。

錦瑟卻見姚錦紅趁著空當和郭氏低語了幾句,郭氏的麵上便愈發歡喜了。錦瑟也勾唇笑得愈發明媚。

錦繡堂中一番見禮,老夫人幾分客套、幾分惶然地衝武安侯夫人萬氏笑道:“民婦小壽,卻勞夫人大駕,實是我姚府上下的榮光。”

姚禮赫不過是六品同知,還是靠著當年姚鴻的人脈走到了這一步,故而郭氏和吳氏都沒有獲得朝廷封敕的殊榮。而萬氏卻是二品誥命夫人,若非錦瑟的關係,姚府這樣的人家是萬沒可能與武安侯府這樣的勳貴人家攀上關係的。故而姚老夫人雖年長,在萬氏麵前也絲毫不敢托大。

萬氏聞言笑道:“老夫人說哪裏話!錦瑟是我未來的媳婦,當年親家翁過世,我本該將她接到侯府教養,無奈這孩子顧念著她年幼的弟弟,我念著他們自幼失了親人,正該姐弟多親近,這才作罷了。這些年錦瑟承蒙老夫人疼惜,我還不知怎麼感謝您呢。”

萬氏言罷,郭氏便笑了起來。她衝錦瑟笑著招手道:“四丫頭歡喜過了嗎?還不快過來給夫人見禮。”眾人的目光便都隨著郭氏抬起的手瞧向了錦瑟。

錦瑟穿著一件銀紅鑲淡紫大朵海棠花的錦繡褙子,罩著桃紅色的織金花卉穿蝶百卉八幅裙,烏發隻梳了個普通的雙螺髻,戴著八寶玲瓏海棠花的赤金步搖,頸上還掛著長命玉鎖片。一身裝扮得體並不出眾,卻將蒼白的麵色映出了幾分紅潤。

錦瑟安靜地端坐著,見郭氏招手,這才似不好意思般低了低頭,長長的黑濃睫毛在瓷白的臉頰上如蝶羽輕顫。她起身往郭氏和萬氏的身前走去,步履間長命鎖片輕輕響動,配著她那略顯局促的動作、乖巧的姿態,倒顯得似個孩子,生生將那極為出挑的容貌壓下去幾分。

錦瑟行至萬氏身邊尚未俯身,已被萬氏抱在了懷裏。她頭頂響起萬氏感懷帶哽的聲音,“可憐的孩子,三年不見,怎和姨母客套起來了?”

錦瑟壓了壓譏嘲,便也哽咽著,“錦瑟該打,這些年累姨母掛念擔憂了。”

她這一哽咽,屋中的夫人、小姐們無不動容,有淚無淚皆拿了帕子輕拭眼角。

“這是怎的了?本是歡喜的事,怎還落淚了?四丫頭,嬸娘可要說說你了,今兒祖母過壽,怎還惹得她老人家和你一道落淚呢?莫哭了啊!”錦瑟剛自萬氏懷中抬起頭來,便被剛剛領著知府薑夫人進來的吳氏拽到了跟前。接著吳氏拿出一條帕子便欲拭錦瑟腮邊的淚,動作親昵,語氣寵溺。

錦瑟聞言,心中微冷。吳氏真是不放過任何打壓自己的機會,被她這般一說,倒似自己不懂事,不孝地惹了老夫人傷懷、壞了老夫人壽辰了。

“都怨錦瑟,本就叫姨母多番惦記,如今剛見麵,又惹得姨母先落了淚。姨母莫難過,嬸娘說得是,今兒是老夫人壽辰,本不該落淚的。姨母再落淚,錦瑟真是無地自容了。”錦瑟就著吳氏的手擦拭了淚珠兒,隻將話頭往萬氏身上引,提醒眾人,先落淚的可是萬氏。

吳氏聞言一愣,總覺今日的錦瑟有種說不出的不同來,可細瞧細想卻又覺得是自己多心。

吳氏也知說錯了話,正瞧著萬氏想補救兩句,萬氏卻已擦幹了淚,笑著衝老夫人道:“老夫人莫怪,是我一時忘情失儀了。”

老夫人忙笑道:“四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得夫人如此看待。”

“早便聽錦瑟說夫人最是慈愛仁善,今兒我可算是見著了。”吳氏也忙笑道。

錦瑟此時低低地咳了兩聲。

萬氏忙將錦瑟拉到自己身邊,細細打量。她滿臉憂色道:“麵色怎不太好?可是病了?”

錦瑟羞澀地低頭,回道:“前兩日剛病了一場,累得老夫人和嬸娘為我擔憂操勞。早上方清醒過來,便又叫姨母也跟著擔心。是錦瑟不爭氣。”言罷,錦瑟歉疚地瞧向吳氏。

老夫人忙道:“這是個純孝的孩子,在床上昏迷了三日,今兒一早剛醒,便惦記著給我拜壽。”

萬氏免不了細細問了錦瑟是如何病的,都吃了什麼藥。

眾人瞧著,有的讚錦瑟不愧是首輔嫡孫女、至純至孝恭順知禮的,亦有的讚武安侯府不忘舊情、萬氏寬仁慈善、錦瑟好福氣的。

“這孩子就是太過純孝了,我再三囑咐莫下床再落了病根,她卻惦記著要給老夫人拜壽……當日也是我這做嬸娘的沒盡到心,竟不防這孩子熬一宿看《草堂文集》,這才傷了身子。”吳氏歉疚道。

錦瑟心中生寒,吳氏今兒可真是鐵了心要給她安上一個不懂事、不孝敬的名聲--不聽嬸娘話,非要下床,此其一;帶病前來拜壽,再惹得老夫人等人為她擔憂,此其二;眼見老夫人壽辰將近,卻還熬夜看書,累了身子,此其三;若是今日再將病過給了老夫人,那就是罪過了。

錦瑟可沒忘記,前世時,吳氏就是這般給她硬生生安上了一個清高自詡、恃才傲物的名聲。姑娘無才方是德,熬夜看書,看的又非《女誡》之類的書,放在男兒身上值得稱頌,放在姑娘身上卻大大不妥了!

萬氏本就瞧不上如今毫無倚靠的錦瑟,她見錦瑟麵帶病色,便更不快。聽了吳氏的話,萬氏心下厭惡,早將當年情分忘在了腦後,隻一心惦記著怎麼退親不礙侯府名聲。她不覺微沉了臉,道:“這便是你的不對了,怎能熬夜看書呢?熬夜不僅傷眼更傷身,再累得長輩擔憂,豈不還得擔上個不孝之名?”

吳氏聽萬氏這般說,許多想法越發活泛起來。

錦瑟也連聲稱是,擰著帕子,不好意思道:“那本《草堂文集》是祖父當年心心念念的,直到祖父過世也未尋到這孤本。如今大姐姐好容易幫我尋了來,想著祖父的遺憾,便沒忍住。隻想著自己讀了,也能代替祖父一二……是錦瑟思慮得欠妥當。”

萬氏一陣動容,拉著錦瑟的手連聲歎著“好孩子”。眾人又是一番誇讚和勸解。

吳氏本見錦瑟出現在這裏已是大驚大氣,如今預想的安排算計皆落到了空處,更是憋悶。她正動著心思,卻聞萬氏對錦瑟道:“這麼說來,你大姐姐待你很好。姚大姑娘是哪位?快過來叫我瞧瞧。”

吳氏這才發現姚錦玉竟然不在。她心裏咯噔一下,心思動著,已笑了出來,道:“廚上出了些岔子,我支這丫頭去跑個腿兒,叫夫人笑話了。”

眾人聞言,這才笑了。

老夫人心中有疑,麵上卻不顯露。她衝吳氏道:“你忙了這麼久,快到一邊兒歇歇。”

吳氏笑著應下,在一邊的錦墩上坐下,便衝賀嬤嬤使了個眼色。賀嬤嬤趁著眾人不注意時溜了出去。這番舉動被郭氏看在眼中,轉瞬也打發了身旁的嚴嬤嬤出去辦差。

那邊,一位夫人問起了老夫人的抹額。眾人聽聞是三小姐姚錦紅繡的壽辰禮,無不拉著姚錦紅的手誇讚。

吳氏已沒了方才的高調和從容,笑意連連的麵色下難掩一絲擔憂,時不時還不忿地去瞧正出風頭的姚錦紅。

錦瑟不禁輕輕勾起唇,悠然地呷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