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百般謀算皆落空(1 / 3)

“呀,嫂子的麵色怎有些不佳呢?可是近來操持家事累著了?都怨弟妹蠢的,竟半點都幫不上嫂子。早知嫂子身子不妥,前兩日娘說讓我為嫂子分憂,我便該厚著臉皮應下的。”郭氏拉著吳氏的手大聲道。

郭氏一言,頓時讓屋中靜了下來。

吳氏忙笑道:“許是擔憂一會兒菜式不合夫人們胃口,有些不安罷了。”她言罷,眾人忙表示不會。

郭氏卻抓著話頭不放,又道:“嫂子如今年歲已比不得小姑娘,這身子的事可不能馬虎。我記著薑夫人身邊的彩娟姑娘通曉醫理,民婦可否厚著臉皮求彩娟姑娘給我嫂嫂請個脈?”

知府薑夫人身邊有個懂醫術的丫鬟不是什麼秘密。郭氏說著,已衝薑夫人俯下了身。

錦瑟瞧在眼中,雙眸笑意微顯。

吳氏心中咯噔一下--她與郭氏素來不和,為大大小小的事情掐架已不是一兩回了,如今郭氏豈會好意地關心她?再者,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麵色不好皆因懷有身孕,然而此刻卻不是被人知曉孕事的好時候。

吳氏正急,薑夫人已吩咐彩娟來給她請脈了。

吳氏笑著推辭,郭氏卻堅持。吳氏見推不過,也隻能由彩娟把了脈。接著便響起彩娟的賀喜聲,“恭喜老夫人!恭喜大夫人!大夫人這是有喜了,已經三個多月了。”

眾人皆詫異,隨後才笑著恭賀。

老夫人一愣,緊接著便大笑起來。她忙吩咐丫鬟往前院報喜,又拉了吳氏,道:“難為你了。隻是有一點我卻要說說你:孕育子嗣是天大的事,你也是三個孩子的娘了,怎還如此大意,都三個多月了竟不自知?”

吳氏一噎,半晌才道:“是媳婦的錯。許是近來忙著為娘準備壽辰,又逢四丫頭病了,便疏忽了自己……”

聽她這般說,老夫人豈會高興,當即便道:“四丫頭這兩日才病倒,我的壽辰哪裏用提前三個月準備?前些日我瞧你氣色不好,便叫老四媳婦幫你料理府裏的事,你偏說自己沒問題。也不是娘說你,實是你如今的年紀不比當年了,可要多養養才成。”

眾人聽老夫人這般說,再想到方才郭氏所言蠢笨、幫不上忙之類的話,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顯然是吳氏為了與妯娌爭中饋之權,刻意瞞下了有孕之事!

吳氏本想借腹中骨肉撈個為家事勞心勞神、賢良淑德的名聲,沒承想竟落得被指攏權、排擠妯娌的下場,她登時麵露委屈。

然而吳氏尚未開口,外麵突然傳來了婆子報喜的聲音,“老夫人大喜啊!大夫人大喜啊!”說話間,一個穿著墨綠比甲的婆子進了屋,跪在地上討喜道:“惜戀院的冰蓮姑娘已有四個月身孕。老奴給老夫人和夫人道喜了。”

錦瑟瞧去,這個報喜的婆子不就是之前郭氏支走的嚴嬤嬤嗎?

眾人聽聞嚴嬤嬤的話,心想這位惜戀院的冰蓮姑娘定是姚禮赫的小妾了。當下屋中氣氛變得怪異起來--大夫人吳氏剛被診出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話音還沒落呢,就爆出府上小妾已有了四個月的身孕,這不是當眾打吳氏的臉又是什麼?更何況眾人都注意到了嚴嬤嬤的稱呼--惜戀院的冰蓮姑娘。

眾人正覺得這個稱呼著實奇怪,便聞坐在郭氏身旁一位穿戴富貴的夫人驚呼道:“冰蓮姑娘?哎呀,那不是新抬進府的那位……”她的話說到一半,頓覺失言,忙閉了口,訕訕一笑。

錦瑟的曾祖父姚擇餘有三位嫡子,姚禮赫的父親乃嫡長子,錦瑟祖父為嫡次子,均已過世,而三老太爺姚謙還活著。姚擇餘過世後便分了家,如今的姚府乃老宅,留給了長房居住。姚謙是嫡出幼子,姚老太君顧念他,便將老宅的兩個院落分了出去。之後又買下了姚府旁邊的一座大宅院,新建了一處府邸,分給三房居住。因這座府邸在姚府老宅的西邊,故而被喚作“西府”。姚老太君在世時,西府和老宅由月洞門相連,走動極為勤快,便是膳食諸事也都合在一處,由姚老夫人掌著。等於說三房還是由大房養著,兩宅如同一宅。

老太君去世後,姚老夫人便不樂意再養著三房。鬧了兩次,長房和三房之間的關係便淡漠了。姚江一過世,兩府間的月洞門便被堵上了,儼然成了互不相幹的兩座府邸。因老夫人不再管三房的嚼用,雙方便結了怨。此時說話的這位老夫人正是姚謙的妻室安氏。這會兒見東府有笑話可看,又逢老夫人大壽,安氏自然是要插上一腳的。

但凡江州人都知道,前些日子同知姚大人迷戀柳紅院的花魁睡蓮姑娘。後來這位花魁便被人悄無聲息地贖了身,聽說是被養成了外室,之後便不知所蹤了。這種風流韻事一向是瞞不住的,大家都紛紛猜測睡蓮姑娘去了何處。此時聽聞安氏的話,登時恍然大悟,無不瞧起吳氏的笑話來。

吳氏顏麵丟盡,一張臉紅了白、白了紅,最後變成慘白色。她隻覺喉嚨被人勒住了般,竟憋悶得她欲抓開領口嘶叫兩聲。

錦瑟將吳氏的反應瞧在眼中。她的神情轉為擔憂,眸中卻泛起了層層笑意,如碧波蕩過,清澈明亮。

眾人猜得一點沒錯,這位惜戀院的冰蓮姑娘可不就是當初柳紅院的花魁睡蓮嗎?姚禮赫迷上窯姐兒,整日不著家,吳氏便將冰蓮贖身偷偷弄回了府。一來姚禮赫念她大度賢淑,再來冰蓮到了她手裏還不是任由她整治?這些天,她日日叫冰蓮到上房立規矩,冰蓮怎就不聲不響懷了四個月的身孕了?

吳氏管治多年的府宅裏竟出了這等事,如今又被當眾曝出醜事來,她又氣又急、又羞又惱,若還能保持溫婉之態,那才奇怪呢。

多虧多活了一世,錦瑟才能知曉冰蓮有孕一事。她刻意讓姚錦紅知曉,便是料定了郭氏不會放過這個打擊大房、打壓吳氏的機會。

屋子裏鴉雀無聲,萬氏對吳氏也多了一分厭惡,隻覺吳氏這個主母少了手段,弄得府邸烏煙瘴氣。接著她又瞧了眼錦瑟,退親的念頭便更堅定了。

和萬氏一樣,眾人皆不覺得是姚禮赫無恥風流,隻笑話吳氏沒本事、沒手段。

僵硬的氣氛最後卻是被郭氏打破了。她麵色尷尬地衝嚴嬤嬤道:“什麼冰蓮姑娘?冰蓮沒進府時與你是鄰裏,如今卻早已是姨娘身份,你這稱呼怎還改不過來?”

嚴嬤嬤忙自打嘴巴,道:“老奴嘴笨!方才周大夫剛診出姨娘有了四個月的身孕,老奴便趕著來給老夫人、大夫人賀喜了。”

此刻,眾人已回過神來,紛紛掩飾了內心的情緒,笑著恭賀。

“給老夫人賀喜,給夫人賀喜,這可真是三喜臨門啊!”

“姚大人中年得子,說明姚府香火興旺、福澤綿延啊!”

……這些言語聽在吳氏耳中,如同在用刀子一片片割她的肉。縱使她城府再深,此刻也僵直了身子,神情變幻不定。

突然,吳氏放在膝蓋上的手被一個輕柔的力道握住。吳氏抬頭,卻見錦瑟不知何時竟站在了她的身側。錦瑟盈盈目光中帶著顯而易見的擔憂,“嬸娘,嚴嬤嬤還等著領賞呢。”

經錦瑟提醒,吳氏這才發現老夫人已賞過嚴嬤嬤,而眾人的目光皆朝她投了過來。於情於理,她是大房的主母,小妾有了老爺的骨肉是喜事,做主母的都得打賞報喜的人。

吳氏忙笑著吩咐淩雁重重打賞。

錦瑟見萬氏的雙手已緊緊握起,目光中更是流露出陰狠和毒辣來。錦瑟雖知那是衝冰蓮去的,卻也忍不住心中一寒。

錦瑟麵上的擔憂之色更加明顯。她握了握吳氏的手,吳氏便也緊緊地握住她,似抓著支撐自己不倒下去的唯一力量。

錦瑟被吳氏握得骨骼生疼,她眸中笑意卻蕩漾開來--嬸娘啊,隻是這樣就受不了了嗎?要知道您教養的好女兒,這會兒還沒上場呢。

一番熱鬧後,郭氏又拉著吳氏的手,擔憂道:“不是我說,大嫂的麵色真是不好呢。大嫂這般年紀有孕,本該好好休息,可一大家子的吃用瑣事都要大嫂惦記著,這可如何是好?”

郭氏那點心思,吳氏非常清楚。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郭氏竟不顧自家顏麵,當著這麼多客人的麵兒奪起權來了,但這會兒她卻無言以對。壞就壞在她不該有孕三個月卻瞞著,也壞在這事被郭氏覺察到了。

吳氏氣悶,老夫人卻蹙眉接過了話頭,道:“你弟妹說得是,你的身子骨定要養好,往後府中的事便都交給老四媳婦吧。你且安心生產,待出了月子再操勞也不遲。”

吳氏見老夫人這般偏心,一門心思偏疼四房,這便奪了她的中饋之權,她氣得上牙齒碰下牙齒。可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她一句忤逆的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恭敬地點頭,道:“母親說得是。”

隻聽郭氏又對領完賞錢的嚴嬤嬤道:“大夫人這些日子操勞壞了,你快去吩咐廚上,給大夫人熬碗安胎藥來。”

嚴嬤嬤會意,立刻走了出去。

老夫人滿意地點頭,笑著讚了兩句。眾人自然跟著附和。

吳氏麵上掛著溫婉笑意,眼角餘光瞧見郭氏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她恨得十個指甲都嵌進了掌心裏。

此刻,姚府花園涼亭裏,姚錦玉正將紅泥小爐上煮沸的水用碧玉茶瓢取出,然後倒入一旁的琺琅平底四足花鳥茶甕中,又素手執起竹夾在沸騰的方形雙耳白瓷攀枝茶鍋中攪著水渦。察覺到一旁謝少文專注的目光,她的心頭撲撲直跳,動作愈發優雅。眼瞧著沸水騰起的白色水霧隨著茶夾嫋嫋升起,縈繞在自己的五指間,她隻覺自己那隻柔弱無骨的手,在氤氳的水汽中當真是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