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謝少文的目光如此炙熱,定是自己這一手烹茶的技法令他驚歎了,姚錦玉不禁紅了雙頰。她心中甜蜜,睫羽輕顫著去瞧謝少文,既羞又惱地嗔道:“文哥哥瞧什麼呢?”
謝少文聞言卻沒有將目光移開,反而瞧著姚錦玉的手微微笑了起來。他目光中流動著溫柔之色,直羞得姚錦玉雙手發軟,險些拿不住竹夾。
卻見謝少文又是溫柔一笑,這才柔聲道:“大姑娘這手烹茶的技法可是跟錦瑟妹妹學的?我記得小時候,她總愛這般左三下右三下地攪水。我笑她小孩心性,偏她道理最多,非說這樣攪出的水渦像桃花朵朵盛開,最是好看了……”謝少文滿臉追憶地說著,好看的唇角愈發揚了起來。
姚錦玉聞言,卻是麵上的緋紅色變為蒼白,又瞬間漲紅。
謝少文卻未瞧她,兀自莞爾一笑,又道:“錦瑟妹妹最是愛美,不僅煎茶如此,瞧見那些漂亮的、精巧的小物件,就像小貓瞧見魚兒般,一雙眸子晶亮。也不知這三年我送來的小擺設她喜不喜歡……咦,大姑娘,這茶渦已成了,該下茶了。”謝少文說話時隻瞧著水渦處,並未看向姚錦玉。他見水渦已成,姚錦玉卻還身子僵硬地攪動著,這才驚疑一聲瞧向她。
姚錦玉聞言,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重新調整了表情,捏了少許茶葉放在水渦中央,又拿竹夾繼續攪動。因她的心情已被破壞殆盡,不再指望靠烹茶令謝少文高看,故而動作已沒了方才的從容優雅。謝少文蹙了下眉便轉開了目光,凝眸往依弦院的方向瞧了瞧,念著錦瑟怎還不醒來。
亭中一時靜默。
待茶烹好,姚錦玉將茶倒進兩個白瓷纏枝茶碗中,這才笑著端到了謝少文麵前,道:“我這烹茶的技法自是比不上錦瑟妹妹。文哥哥嚐嚐,且莫笑我東施效顰才好。”
謝少文自姚錦玉手中接過茶碗,抬頭衝她笑道:“今日有勞大姑娘親自烹茶,已是謝某榮幸,又怎會笑話大姑娘呢?”接著他輕嗅茶香,讚道:“這雲山金瓜茶、梅花蕊上的落雪,在大姑娘的手下真是活了,香氣四溢啊!”
謝少文接茶時,免不了要碰到姚錦玉的指尖,姚錦玉隻覺內心一跳。再觀他近在咫尺的笑顏、俊美挺拔的身姿、溫雅動聽的聲音,姚錦玉登時將方才的不快忘到了腦後,粉麵含羞,嬌美動人。
兩盞茶後,賀嬤嬤自外匆匆進了錦繡堂,在吳氏耳邊低語道:“奴婢尋去時,大姑娘和世子正在花園亭中吃茶。奴婢勸說不住,嚴嬤嬤又極力攛掇大姑娘,如今大姑娘已和世子一同往錦繡堂來了……”
吳氏聞言麵色大變,悄然起身便欲往外走。可她剛起身,右手便被人一把抓住了。她一個沒忍住,滿目厲色地回頭,卻正迎上郭氏盈盈含笑的眸子,“呀,大嫂怎麼了?”
郭氏這一聲可不小,眾人皆瞧過來。吳氏不及收回表情,郭氏張口的瞬間卻斂了眸中笑意,轉為一臉驚慌擔憂。同時郭氏狠心地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擰,那雙眸子便淚汪汪起來,端的是楚楚可憐的受氣小媳婦樣兒。
吳氏瞧得那個氣堵,猙獰的表情越發難以轉換,就那樣五官扭曲著被眾人看了個正著。錦瑟活了兩世,才有幸瞧見這樣精彩的場麵,她低垂的眼角立刻揚起笑紋來。
“大嫂……”郭氏委屈地叫著。
老夫人見吳氏麵色猙獰,又感屋中氣氛凝滯,暗恨平日最沉穩的大媳婦今日怎麼頻頻出狀況,甚至在想吳氏是不是有意要毀自己的大壽!可她卻麵含關切地衝身邊的丫鬟雅菊道:“老大媳婦是不是不舒服?快去扶著大夫人!”
吳氏想著賀嬤嬤的話,急得額頭冒汗。可她還沒說出話來,門簾已被掀起,嚴嬤嬤進來稟道:“老夫人,大姑娘和武安侯世子一道來給您拜壽了。”
“大侄孫女一向熱情好客,怪不得沒陪伴在大嫂身邊,原來是招待世子去了。”郭氏聞言,笑著衝老夫人道。
老夫人見她一臉嘲弄的笑意,又聞她冷嘲熱諷的話,登時氣得麵皮直顫。而吳氏一個腿軟,險些沒站穩,屋中的氣氛便更加死寂了,饒是那些久經後宅錘煉、早練就一副硬麵具的老油條都禁不住變了臉色。
武安侯世子可是和姚四姑娘定了親的,如今怎和大姑娘一道過來?再者說,大姑娘在祖母的壽辰上遲遲不到,卻和一個外男廝混在一起,這不得不叫她們多想啊!
眾人不禁瞧向錦瑟,卻見她安靜地站在那裏,神色安然。
似感受到了大家關注的目光,錦瑟抬起濃密的睫羽,一雙水潤清澈的眸子含著笑意瞧向老夫人,道:“老夫人是否叫人支了屏風來?”
經錦瑟一提醒,老夫人這才回過神來,忙吩咐丫鬟將十二扇的四季斑斕花鳥魚蟲檀木屏風支起。姑娘們移步走到屏風後,嚴嬤嬤才出去迎謝少文進來。
錦瑟和眾位姑娘坐在屏風後麵,分明感受到了異樣的氣氛,不少姑娘直勾勾地盯著屏風外麵,好奇、焦急者甚眾。緊接著,錦瑟清晰地聽到了幾聲抽氣聲。她眸中閃過譏誚,眼波流轉。
屏風外麵果然出現了謝少文玉樹臨風的身影。而他的身側、那一抹明豔的紅影,正是她的好姐姐姚錦玉。
雖有屏風擋在麵前,但透過上好的乾州貢品紗,姑娘們仍將站在不遠處的謝少文瞧了個清楚。謝少文本就英俊,如此隔著屏風,更添了幾分朦朧的美感,令他俊逸的身影越發奪人眼目了。他從容地給老夫人作揖拜壽,聲音溫文,舉止優雅,風度翩翩。
錦瑟能感受到四下流動著洶湧的暗流。有些姑娘的目光半晌還流連在那抹身影上,香腮緋紅;有些姑娘記恨地瞪著站在謝少文身旁、一臉嬌俏笑意的姚錦玉;更有一些姑娘已將目光轉向了她,其中的神情自是豔羨、嫉妒加之同情、憐憫。
對於那些豔羨、嫉妒,錦瑟不以為意,至於同情和憐憫卻叫她心下歡喜。她們之所以同情她,不過是在可憐她--未婚夫君竟和姐姐出雙入對,卻不知這正是她心中所願。
錦瑟斂眸端坐,對眾女的目光視而不見。光線透過屏風朦朧地照在她淨白如瓷的麵頰上,她濃密的睫羽下落了兩片金光,她的神情靜淡而溫雅,透著天生的高貴和從容,令那張猶顯青澀的麵容,瞬間散發出一股叫人不可逼視的美麗來。
瞧著這樣的錦瑟,再想著她的出身,眾女原本輕視的內心不自覺有了變化。
而此刻外麵正好傳來了姚錦玉的聲音,“孫女給老夫人拜壽!恭祝祖母日日繞膝戲子孫、笑顏常開懷、瑤池春不老。”
姚錦玉的聲音如百靈鳥般清脆,說話間磕了個頭,笑意盈盈地瞧著上頭端坐的老夫人。
姚錦玉的模樣嬌俏而討喜,可眾女瞧著她,卻大多露出了不屑之色。
眾人再瞧錦瑟,與姚錦玉相比,一個安寧恬淡,一個嘩眾取寵;一個知禮沉斂、從容有度,一個厚顏取巧、自以為是。不過片刻,高低貴賤立分。
姚錦玉和謝少文一道進來,本就叫眾人浮想聯翩,偏偏姚錦玉還沉浸在自我營造的美好意境中,虛榮心得到了空前滿足。想著她方才和謝少文在園子中烹茶聊天,此刻又一同出現在眾人眼前,錦瑟肯定要嫉恨得咬碎一口牙,她的得意便更加難以抑製。
老夫人扯開嘴角,衝眾人笑道:“瞧這丫頭嘴巧的,慣會哄我這老太婆開心。快起來。”
似為了掩蓋方才的怪異氣氛,眾人無不笑著附和。要知道今日做客姚府,姚府的顏麵還是要顧的。眾人越是不屑於姚錦玉的所作所為,麵上便稱讚得越誇張。
姚錦玉隻當眾人是真心讚她,她的麵上一紅,一臉嬌羞模樣。
郭氏站在老夫人身後,瞧著姚錦玉扭捏作態的模樣,她微嘲地瞥了眼吳氏。
吳氏已麵色慘白。見姚錦玉仍不自知,站起身後依舊亭亭地站在謝少文旁邊,吳氏隻恨那日不該對女兒嘴快,竟與她說起謝少文的事來,才使得女兒早早便將芳心暗許,此刻竟忘了形。她焦急不已,卻笑了起來,衝眾人道:“這孩子麵皮薄,夫人們可莫再誇她了,瞧她這會兒都羞得犯癡了。”又忙衝姚錦玉招手道:“還不快到後麵去幫娘招呼姑娘們,傻站著做什麼?”
姚錦玉對上吳氏的目光,見平日慈愛的母親此刻眼中竟滿是厲色和責備,她頓時怔住,有些不明所以。但吳氏的手段和心機她卻知道,故而愣過之後,她便忙依了吳氏的話,道:“是。”
姚錦玉的腳步尚未動,郭氏便笑道:“大姑娘是不是忘了給老夫人奉上壽禮了?老夫人平日最疼愛大姑娘,大姑娘卻將壽禮藏著掖著叫老祖母眼巴巴地等著,該打該打!”
郭氏這話簡直就是在提醒大家,姚錦玉在祖母壽辰之日遲遲不到卻私見外男的事實。要知道,其他幾個姑娘的拜壽禮在福祿院時便已奉上了。此刻其他姑娘都在屏風後回避,唯有姚錦玉站在外麵,顯得刺眼而輕佻。
吳氏本想叫姚錦玉趕緊到屏風後麵去,也好遮掩一二,誰知郭氏偏不叫她如意。吳氏恨得牙癢,卻又無可奈何。然而想到姚錦玉得她吩咐早早為老夫人準備的壽禮,吳氏便又笑了起來。